重兵脚步如雷,步步踩落大地,天地颤动。
赵阔拉着赵亮躲在了后方,主帅上马掉头走出镇外,数千披甲重兵结阵冲撞而来。
夏离按刀走在首位,不忘问了声:“师傅,为什么不杀了赵阔?”
白发刀客嘶哑道:“杀了,襄州再乱,苦地只是那些普通人。抛去其他不说,在治政这方面,他还是差强人意的。”
一百重兵为一方阵,也刚好占满在这条不算宽阔的中轴道上。白发刀客脸色淡漠,沙声道:“小子,你身负最强肉身金刚之力,近身搏杀略为占优。如今你已入观星,杀百人不成问题。杀完百人之后退回来,再由女娃你接上。”
夏离点头,看着奔驰而来的百人重兵,夏离如蛮牛冲撞,身形一闪便是撞进了人群当中。他这一撞,看似势大力沉,却只是为了扰乱他们的阵型罢了。百人重兵,分成六层,每一层如浪潮不断,叠加而来。夏离脚步一踩,强行顿住身形后一掌拍出,连人带甲都被拍落到墙上,一掌毙命。那些披甲重兵不退反进,一个个都是士气爆满,死也要将夏离拖下来陪葬。夏离最怕便是这样不要死的莽夫,身体如水般柔滑灵活,穿梭在众人之中,探出手来,一掌将头盔中的人头拍地血肉模糊,身形又是后撤一步,避开刺向后背的长矛,手肘一敲,将长矛折断两半,抓起断矛一枪便是连射九人。每一阵的士兵呈半弧包围,一拨又一拨的士兵汹涌而至,十余只长矛一同出手,直刺包围圈中的夏离。
空间被士兵愈发收拢,变得无比狭窄,夏离眯了眯眼,短刀出鞘,刀气炸出,一刀撕裂出一道细小的空间后,夏离迅速欺身上前,手中短刀变作逆手刀,身形一跃踩在矛上,轻轻一抹,又是死了十余名士兵。这些都是普通人罢了,若是从三品以上的练家子,夏离断然不会这般轻松。但既然是披甲重兵,那即便是普通人,在军中也是修习过行兵布阵,还有些简单的比斗技巧。
夏离连杀数十人后没有乘胜追击,退至身后,调养生息。
而那剩余的数十位重兵则是虎视眈眈,神色愤怒地看着这位转眼已夺走弟兄数十人的无情刽子手。
“杀三十人就拔刀,杀百人就要出刀,千人已经是极限了。”
白发刀客自说自话,“即便圆满之境,一刀可斩断江河,也不过可斩数百人罢了。即便状态完整,对敌时又能斩出多少可断江河的一刀?人力终究有时穷,这便是侠客最忌讳的地方。即便看似再风流逍遥天下的侠客,若是遇到军队,也只能快速逃离,被无数大军包围的下场只有一死罢了。”
“那这样说,我们必死?”,雌雄莫辩的女子抬起头来,神色凝重。
“我白发刀客还没沦落到被人掌控生死的悲惨地步。”
白发刀客淡淡地闭起双目,不再言语。
其实最坏的打算中最好的好处便是夏离几人还是有些优势的,例如地形。永乐小镇地方不大,入口也是较小,无法一次涌进许多士兵,只要将这数千重兵杀死,守住了入口,事情便会变地好办许多。更重要的事,赵阔投鼠忌器,不敢用重弩乱射,因为镇上还有许多老百姓,弓弩无眼,即便夏离几人站在中轴道上他也不敢用强弩消耗他们。
赵阔在镇外有些烦扰,前方士兵回报仅仅不过一刻钟,便已经死了数十位精兵,而这几人毫发无损。虽说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也早就知道这五万人是弃子,但赵阔依旧还是有些烦扰,神色疲惫。
赵亮坐在身旁,淡漠道:“一定要分个你死我活?”
赵阔揉了揉眉,望了眼赵亮。
“五万精兵,你称王机会可多三成。为了一个天下第五,就这样和他耗下去了?”
“即便换了,即便立威了,你又能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收益?”
“这还是最好的打算,若白发刀客侥幸逃脱,接下来你要面对的是他无休止的报复,天下有谁能抵挡住一个圆满的强者?先前那位燕国君王便是这般不以为意,重兵皆镇守在边疆,留下数位高手镇守皇宫,被重阳一人一枪将燕王朝的皇亲贵族杀地干干净净,你是想做第二个燕国君王?”
“向来每个人活着有每个人的活法,死也是这般。战士应该死在沙场手上,而不是死在江湖之中,你用着数万精兵换一个白发刀客的命,始终会寒了他们的心。赵阔,停手吧。”
赵亮神色平淡。
赵阔神色疲惫,又是揉了揉眉:“这些我又何尝不知,我想立威,我想做买卖,但从未把主意打到过这位天下第五的手中。人力有时穷,即便是天下第一,即便是神仙,面对数以万计的重兵始终会败下阵来,但谁知道这些武力恐怖的人临死前会产生多大的变数,我们又会付出多大的代价。我只是在赌,赌他们怕不怕死,会不会等到油尽灯枯时再和谈判,这样的我才会把主动权握在手中,而不是像一开始那样连别人一招都接不下。”
“你以为一个能和白发魔帝打地天翻地覆的人会怕死?”,赵亮冷冷地看着他。
赵阔神色一滞,苦笑地摇了摇头。
已经多少年了,白发刀客没有见过这般气象,用征战沙场的重兵来围剿一个身在江湖的练武之人。这样的代价对两方来说,都实在是太大了。出动百骑,千骑尚且还能理解,但以万作为计量单位那真的是太过庞大了。一个国家,培养一万精兵需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无数时间资源堆砌而来的宝贵士兵只为了杀一个武夫,这样的君王无疑是昏庸无道,愚蠢至极。挑明来说,江湖是江湖,恩怨事向来都是以手中刀手中剑来平定。而庙堂归庙堂,两国恩怨若是大到不可忽略,那便兵戎相见,征战沙场。
这些都是合情合理的迹象。
但你要以重兵去围剿一个武夫,不惜耗尽任何代价,这样做就不太符合常理了。战士有战士的死法,这种憋屈地只能白白送死的士兵谁会愿意去当?
投兵入伍的初衷是什么?
是为了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或又是随国征战天下,开辟疆土,这样即便是死也死得其所。
但是牺牲无数士兵只为了一个武夫?
赵阔很是疲惫,赵亮淡漠道:“你隐忍了这么多年只是为了做这件突如其来的蠢事?即便是这样,你就算一统天下了也只是一个孤家寡人罢了。你今日用五万精兵去围剿白发刀客,他日又有一个白发魔帝,又有无数个白发刀客,你的精兵全都是为了干这些蠢事?”
“你这种愚蠢的武夫不适合当君王,又为何要当君王?”
赵亮脸色冷淡,轻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赵阔颓然叹息:“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谁也不能免俗,即便是我也只是个俗人啊。”
“技不如人,罢了罢了。”
“传令下去,撤军,将战死士兵厚葬,赐予家眷白银千两。”
赵阔站起身来,两鬓微白的他跨马独自一骑折返襄州城。赵亮站起身来,看着马上的佝偻背影,平淡道:“武夫从来就是武夫,并不适合当君王,可怜身在局中,却是看不清楚,上演了一场闹剧。”
赵亮回头望向那位站地笔挺的主帅,冷漠道:“今日之事,谁若传了出去,让他提头过来见我。”
主帅跪地领命,赵亮转头看了一眼永乐小镇,左手轻轻按在刀上:“一定会再见的。”
这场来时波澜壮阔,天地震彻的剿杀却以一个极其戏剧性的结局收尾。雷声大雨点小,直到现在夏离也不明白那位大将军心里想地是什么。
随着数万士兵的撤离,夏离几人也是离开了永乐小镇,再次一路向西而去。
西行四十里外,有一座狼烟城,是襄州重兵把守之地,也是那位陈管事死在城郊的地方。
这一日,夏离的脸色却是变地罕有地落寞。甚至是有些难过。
因为那位雌雄莫辩的女子告诉夏离,出了襄州,她会带清霜离开。
初初听时,夏离却是冷笑不语,眼眸冷淡地看着这位早已经恢复身体的观星强者。
纳兰脸色平淡,没有介意夏离的冷笑,平静地问道:“你希望那位红衣一辈子这样?”
“做一个在你身旁拖累你的平凡女子?”
夏离脸色阴沉,却并没有说话。
纳兰再次开口道:“离开襄州之后,我会带她回去天堑之地修炼。”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相信你?更何况我身边有白发刀客有我,哪一人不比你强,又怎么需要你来教?”,夏离眯眼冷笑。
纳兰罕有地没有因为夏离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而愤怒,只是说了一句,一句就让夏离无法反驳的话。
“如果你想一直看到那位女子因为每一次你出手她无能为力难过的模样,你可以拒绝我。”
纳兰只是平常说了一声,夏离便是无声沉默,脸色变得黯淡万分。
纳兰再说:“我是女子,知道如何教女子,即便是天下第一,在某些方面还不如女人来地心意相通。”
“即便你身边有白发刀客,终究有一天你会遇到比你强大的敌人,你死了没有问题,但你没资格连累你一个喜欢你的女人丧命。以你的脾气,一旦动起手从来不讲情面,但又不斩草除根,这样只会积下更多仇人罢了。”
“你能护她一阵子,并不能护她一辈子,不要这么幼稚地以为日子就像现在过地那样,像个侠客闯荡江湖,你是侠客,她这个普通女子拿什么陪你?”
“拿自己的性命吗?”
夏离蹲了下来,低头默然不语。即便纳兰说地都对,即便都是道理,但他却还是排斥,像个孩子那样,不肯面对也不想面对。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她回去吗?”
纳兰轻笑一声,夏离抬起头来,纳兰居高临下漠然望着他,冷淡道:“这是她求我的。”
夏离身躯一颤,低头,目光黯然。
细碎的短发如今逐渐长了许多,额前发丝挡住了双眉,夏离嘴角苦涩。
“任凭是我这样的过客也看得出她有多么喜欢你,她和我说不想每一次在你被人打地吐血时只能无能为力地在一旁流泪,她说她想帮你,她说她想拜我为师,求我教她武艺,她说不知道哪一天会遇到更加可怕的对手,她不想在你消失在她的面前。”
“可悲。”
纳兰冷冷吐出两字之后转身入了房间,留下怔怔发呆的夏离一人蹲在门外,默然不语。
夏离回想起清霜和他第一次见面时,这个如名字那般清冷的女子披着面纱,但始终遮盖不住她绝美的容颜。后来,夏离为她拖着重伤之躯出手强行救她,两人的关系便是开始不清不楚了。再后来,他们渡河,他们一起跨越了万里山河,他带她去燕国的烽火楼上点燃烟火,他带她走了许多路,看了许多人。
直到现在,终于是要说再见了吗?
“是挺幼稚的。”
夏离自嘲地笑了笑,他一直以为生活便会像自己想象地那般,每一次都会逢凶化吉,每一次都能保护她,却不知她一次又一次为他心疼落泪,一次又一次地悔恨自己无法做点什么,哪怕最基本的为他挡枪挡箭都做不到。
若不是自己成长地太慢,实力太差每一次都被人打地半死,她会这般难受吗?
夏离低头,目光黯然,笑了声:“自己还真的是很幼稚啊。”
庭院石墙后,有一女子紧紧捂住嘴巴,泪眼模糊。
日落黄昏之时,有一位佩刀男子亲自牵马,将马绳放在红衣女子手中。
这位佩刀男子脸色温柔,小声道:“和你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这段时间挺开心的,有你照顾我,也有个伴陪我一起游荡。骂人我在行,但说些矫情的话我却蹩脚地很。”
“但是遇到你,真的很好,很美好。”
“谢谢你。”
夏离从怀中掏出那一枚珍藏很久的玉佩,轻轻放在她的手中,笑了笑:“我娘在我十岁生日的时候去寺庙求的,我一直把它当成宝贝,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只是希望你会平平安安。”
“希望我们有相见的那天,即便不能再见,你也要活地好好的。”
夏离轻轻地搂住一身红衣的清霜,下巴抵在柔软的后背上,芬芳扑鼻而来,夏离叹息道:
“真舍不得啊。”
“走了,保重。”
夏离松开双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笑意温柔,大步离去。
身后,有一红衣怔怔站在原地,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