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皇城内西北之地,十余丈长的宽敞过道上冷冷清清,除了凋零的秋叶铺盖在过道之上,再也不见一物。
西北之道上,只有一门一户坐落于此,也只有这一户能独占尽西北之地无人敢腹诽一声。
将军府的气派极其恢宏壮阔,大宅高门后便是一条小桥,小桥流水人家,但这桥那头的人家可真不小。将军府占尽皇城西北一地,府内正殿前的这一条人工挖凿的河池,便已是有千条锦鲤欢快畅游。而正殿之内,价值连城的巨幅名画挂于正墙之上,名贵的虎皮毯子披在门前。整个将军府比亲王府来地还要气派奢华,也就只有皇城中那禁宫能稳稳地压其一头了。
如今没有早朝,文武百官也不需要上朝议政。自天子驾崩之后,禁宫中也早已是宫门紧闭,许久不见生气,那些与那次事件有关的所有人都死地干干净净,而勉强留地一命的人已经是各投派系,有些入了将军府中做了杂役管事,有些入了尚书府中伺候权贵,偌大的禁宫再无一丝生气。虽说如此,但朝中权贵个个都是对这个燕国皇帝之位虎视眈眈,不说这权倾朝野的三位超一品大官,便连以那些武道高手作为依仗的二品官员,也都是跃跃欲试,想当个天子,号令万人,享受高高在上的感觉。
将军府河池水榭旁,有一位身形魁梧的白发男人,一条条狰狞伤痕交错盘踞在粗壮的手臂之上,这位白发男人背负双手,站在亭台边看着水中锦鲤嬉戏玩乐,脸色冷漠。
“父亲。”,身后走来一位年轻人,微微弯腰,神色恭敬。
这位白发男人点点头,看着满池的嬉戏锦鲤,沉声道:“你看这满池的锦鲤为了一点饲料便是蜂拥而至,互相争持,更何况如今群龙无首的大燕。”
“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
身旁的这位男子抬起头来,眉宇间和白发男人有几分相似,望了一眼脚下的锦鲤,笑道:“是啊,自从那位武夫以一人之力将燕国最重要的那几位杀光之后,失去龙首的燕王朝便是彻底大乱起来。朝下众人都蠢蠢欲动,妄图争夺帝位,有朝一日手掌兵权,号令天下。我们大燕虽说元气大伤,但依旧是傲然屹立在东南之地,其余那几个小国也为唯首是瞻。即便出了这样让天下震惊的大事,也不敢轻举妄动,也是因为有父亲这一位手握兵权的猛虎之将镇守燕国,宵小才不敢来犯。所以,让父亲来做燕王朝的明君,是众望所归,那些迂腐的老文人又如何能懂行兵打仗,保护国家?”。
这位满头白发的男人笑了笑,眼神却是紧紧地眯成了一条线,沉声道:
“你也不用溜须拍马,我们父子两人也不需要做这一套。让我称帝,这真的是你的想法?”
白发男人转头看了身旁儿子一眼,他的这位儿子,虽说并未像他那样行兵打仗,斩杀敌人获得赫赫军功。但对于纸上谈兵,权谋之术,他对这位儿子是赞誉有加的。军法,治国,谋略之术,他儿子都是成竹在胸,胸有笔墨,对于走势和时机也是把握地相当精确。
没出这一件悲事之前,他本想向陛下推荐他的儿子,做一位屈居幕后的谋士,也不算埋没了他的才华。但如今,事情有变,皇位成了炙手可热的宝贝,没有人不想上去咬一口,也没有人不想得到这个宝贝。
这位年轻人脸色有些复杂,随后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平静道:“父亲,我问您,您是想做那千尾锦鲤中夺得鱼饲那一人,还是想做站在水榭旁,喂食的那一位?”
白发男人眯了眯眼,转头看了神色平淡的年轻人,冷漠道:“说下去。”
年轻人抛了一把饲料,饲料洒落水面,只见那密密麻麻的锦鲤便是争先恐后地蜂拥而至,争夺着这难得的美食。
“父亲,您看。我洒下饲料,那些锦鲤便蠢蠢欲动,一个个来抢那为数不多的饲料。抢到了那还好,抢不到,那就只能乖乖饿着了。如今燕王朝的皇位便像这投递下来的美味饲料,每个人都想去尝一口,更有人想独占这一份美食。即便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每个人的班底实力都紧紧稳固,依旧还是没有人能够成功,这便说明我们实力相差无几,我们只是那相互争持的虎狼,并不是那搅动风雨的真龙。继续这样耗损下去,也是在徒劳之举,根本没有什么改变。所以,父亲不用称帝,有人要做皇帝,就让他做好了。我们守着我们的一亩三分地,稳中求富贵便好。”。
听罢,白发男人低下头来细细思索,眼神撇过池中,那一大把饲料早已经被抢食一空,而如今还有许多锦鲤在徘徊等候。
“你说我们还没遇到那位可以当皇帝的人?”,年轻人轻轻点头,轻声道:“且不说外忧,除去那座天下江湖上的翘楚人杰,能够威胁到我们的少之又少。向来庙堂之上,最忌讳的便是武夫。侠以武犯禁,江湖和庙堂从来都是两码事,即便父亲你举刀称皇,当上了皇帝,治理国家朝政之事对于您来讲可以打仗杀人要烦心地多。能当皇帝的人,无一不是有雄才伟略,文武双全,且极能玩弄人心的枭雄。皇帝可以没有武力,但一定要胸有沟壑,权衡之术一定要炉火纯青。否则天下万人,又如何管地下来?”
“第二便是放权。”
“皇帝手掌生杀大权,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但也不能紧握手中权力不放,适度放权是非常重要的事。更何况,登基之后,那些曾经为你打下汗马功劳的老臣子,也要以合适的理由收回手中权力。单凭这一点,父亲你就不要称王。否则,只会让人耻笑一介武夫目不识丁还妄图做皇帝。”
白发男人摇了摇头,笑道:“你们这些文绉绉的文人,出口成章,虽然打架杀人不在行,但是一肚子的黑墨水,总想着算计别人。一不小心,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那位年轻人笑了笑,突然严肃道:“父亲,你可千万别小看读书人,虽说书生文弱,但心中若是想算计谋害你,便是有千万种阴谋欲加之罪,您别看丞相府和尚书府那两位老狐狸虽没啥兵力,但那两人的谋算极为高明,所以我们暂且不动,看谁忍不住跳出来,那些喜欢蹦跶的总是死地最快的。”
“难道我们家中就不能做一回那高高在上的皇帝?”,白发男人依旧不死心,叹了口气。
“做不得,做不得。”,年轻人摇了摇头,随后笑道,
“但做那屈居幕后的太上皇不是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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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归,第三局你为什么要弃子认输?明明是可以赢的啊!”,走在长街上,清霜拿着一串糖葫芦,咬了一口,脸色不解地问道。自从在大恒里尝过一串之后,清霜便对这酸中带甜的葫芦喜欢地很,只要见到有卖的,便一定要买上一串。
“亏你还一脸鄙夷地望着我,觉得我不懂棋。到头来自己才是门外汉。”,夏离笑眯眯地看着这个舌头轻轻舔着糖渣的俏皮姑娘,笑道:“我们看似胜负在五五之间,但往后推敲十步,我的优势会被削减,再走二十步,棋子走向便会如那位年轻人推算那样,剩下二十步,即便我尽力反扑,也有心无力徒劳之举。”,夏离顿了顿说道:“其实走棋如人生,踏错一步,满盘皆错。只是人生还能将错就错,棋子便不能那样自由灵活了。而且那位年轻人看似才十七八岁,但心性却是极为沉稳老辣,一开始还故意露出几手昏招,让那老人家也是入了圈套。不得了不得了啊,这个孩子若放在以前,必定是一国之手,再教予他一些帝王谋略之术,此子必定不凡。”,夏离赞叹两声,在长街上走走停停,看着摊位上的新鲜玩意。
如今的燕王朝中没有那飞檐走壁的大侠,城里市集街铺也全是普通百姓,自从经历了那件事后,城中恃武而骄的人都安分了很多,而百姓更是安稳幸福。虽然群龙无首,但至少对于百姓来说,日子却是过得舒服许多,也不会有那些凶神恶煞的人来要些“保护费”,也是再好不过了。而如今,官府士兵也是加大巡查力度,一旦发现有任何武者,便会立即上报给将军府中管事,再做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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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角落处,那一大一小还是在摆着棋局,互相对弈。但纵眼望去,却是老头执的黑子呈一片凶势,如饿狼扑食,瞬间便是将白字蚕食干净。那位先前棋力超凡的年轻人被杀地溃不成军,片甲不留。
“师傅,自从那位走好,我们在这里已经足足蹲了半年有余了,每一日,就为你等口中的那个人。到底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年轻人晃了晃酸痛的胳膊,神色不解地问道。
“不等了。”,老道沉吟一会,收了棋盘,开口说道。
“你的棋艺也已经极为不俗,得我六七分火候。但你需知下棋便如人生,一步一步都是错不得,下错一子,局面便会大大改变。而一味沉稳,一味凶悍,两者皆是莽夫之举。随机应变,走一步奇招才是上上之道。”
“大燕皇位已经足足空了半年了,现在就由你去做个皇帝了。”,老人看了看晚霞渐染的天空,紧了紧身子,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