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俨如先生,弟子有问题要问。”一位在下面听讲的书生站起身说道,
“弟子听闻俨如先生曾经和国君大人辩论,认为当今天下,贤士的尊贵大于国君,并且赢得了国君大人的赞同。不知此事为真为假?”
我身边一位弟子引以为豪,说道:“当然是真。”
那位发问的弟子问道:
“如今弟子远道而来,一路上都听闻民间百姓,议论当今天下的大事:当今昭明天子与襄王霸主,在齐国边境那里摆开阵势,准备交兵。他们两位,一位是至高无上的仁德天子,行的是王道;一位是睥睨群雄的霸主,行的是霸业。请问先生的高论:王道和霸业,哪一个能赢呢?”
俨如先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谁能说得清楚?而且战场就在那里摆着,谁赢谁输就会在眼前。俨如先生的明慧,更不会轻易说这个结论。
“难道聪明如俨如先生,置身红尘之外的自然派学说,竟然连这个问题都不敢当众回答吗?”那位弟子摇头叹息说。
“如机,这个问题,你怎么看?”俨如先生可能想回答这个问题,先问当值的我的见解。
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王道、霸业,还不够折磨我的吗?
和襄王,还不够让我心碎的吗?
我给俨如先生施了一个礼,说道:“俨如先生,弟子追随先生,只做学问,不问红尘,不惹是非,不记恩仇,完全是置身事外,归于太虚。还管他什么王道、霸业?谁赢谁输?”
俨如先生说道:
“虽说我们讲求大道至简,返璞归真,可是王道、霸业,如今这么热闹又现实的话题,我们真的可以回避不谈,不染半点烟火在身吗?”
我端起俨如先生案前一杯茶,对俨如先生施礼说道:
“弟子以为:人在江湖,自然修心养性,不问世间是非。千古江山,王道霸业,都付与一杯清茶之中吧。”
我说着,将那碗放得温凉的茶水,一挥手,泼到讲堂下面的空地上面了。
俨如先生微微一笑,赞许道:“如机弟子,聪慧领悟,说得甚好!深得我心。”
我放下茶杯,对他微微一笑。回头之时,我愣住了。我惊愕地几乎不能够自持——
在我的正对面,讲堂之下,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位白衣儒雅的书生。他稳稳坐下,气定神闲,面带笑容,恬淡自如。他的眉峰如虹,眼光如云,遥遥相望,似语似嗔。
昭明来了!
他素衣白裳,书生打扮,就在下面端坐着,听俨如先生开坛说法呢。
俨如先生讲论完毕,带着我们返身回去。我原本想着回昭明那里给他行礼。想想他一意孤行,不折不扣,我说什么他都不听的样子,我索性不理他。
我既然已经不认识襄王了,我干脆也不认识他了。
大道至简,返璞归真。我已经返璞归真,摆脱了那个红尘世界了。
黄昏的时候,我回到了我的住处。心里还在想着昭明。他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了,他肯定也知道我在这里住着。
襄王比我回来的早。他不知道到哪里闲逛去了,精神焕发的样子,问道:“今天晚上还煮黄米粥吗?”
我说:“你上瘾啊!”
襄王说道:“是上瘾。我不知道你煮的黄米粥这么好喝。”
我打开火石,点燃薪柴,让他去湖里取水,然后把装好了米和水的鬲放在灶上。
“这样会更好喝。”我对他说。
“这样蛮好。我和你在这里,过一下隐居的日子。”襄王说。
“谁跟你过隐居的日子?你赶快就纵马天下吧。别在这里打扰我清修。”我说道。
“你看看,只要一说我,阴云密布!马上要下雨了!”襄王说道。
“今天下午,陛下出现在稷下学宫了。”我告诉他。
“我知道。我看见他了!”襄王说道。
“他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我说。
“哼。他还是比我晚了一步嘛。”襄王得意地冷笑一声。
这时候炊烟袅袅,黄汤滚滚,糯糯的米粥香味,已经开始散发出来了。
我把柴火熄了。余温之下,米粥的味道还要煮的更醇厚些。
然后我把米粥盛出来,给襄王盛了一碗,给我面前摆放了一碗。
我有点搞不清楚我和襄王之间的关系。我那么恨他,恨不得拿剑一下子刺向他,恨得咬咬牙。可是他一笑,我所有的怨恨都没有了。他对我一温柔,我就感觉如沐春风。
我让他品尝。我问他:自己提水做的粥,是不是喝着更香。他品尝了一口说道:“香还是香。可是和你提水做的粥,味道就是不一样。不如了呢。”
我笑了起来。说道:
“上次我提的水,是早晨起来的湖水,经过一夜静谧,所以上面的水极清澈,味道甘甜,水质绵软;如今经过了一天水的动荡,日光又晒到了,水质就会变化一些。不过这些细微的变化,王爷也不算是能品尝的,哪里辨别出来?信口胡说罢了。”
襄王笑道:
“你只要说起我,好不到哪里去!味道的好坏我也辨别不出来,吃什么饭我也不挑,什么样的女人好坏我也看不懂,反正没好处。”
我嫣然一笑。开心呗。
襄王看我笑起来,说道:“真好!好久没有见你这样灿烂笑过了!”
我们正开心笑着,外面似乎就有了动静了。襄王头也不抬,仿若不知;我也一动不动,恍若不闻。
但是我们心里都清楚:昭明来了!
昭明已经到了!他出现在我的孤岛上,缓步向我们走过来了。
我们都没有说话。场面还维持在我们刚才欢乐的样子上面。
昭明看了看说道:“这么好的黄米粥,王后亲自煮的吧。不知道朕能不能分一碗粥出来?”
我早有知道他会来,所以鬲里面有煮好的粥给他留着呢。我把粥取出来,盛在碗里,放在石桌上面,请昭明坐下。
昭明端起来,喝了一口,说道:“果然是王后亲手煮的,黄米清香之外,还有醇浓之味。这碗粥,称得上是世间至美之物。”
一碗黄米粥,都能被他说成这样。
我说道:“水是襄王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