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眼光!跟着这位贤师,公子又这么聪明,一定能够学有所成。”老板谄媚道。
我这么聪明?
从我身上的泥点看出来的?
还是从我失神的眼睛看出来的?
还是从我有意抹黑的脸颊上面看出来的?
这样一个狼狈的躯体里面,是一颗行将破碎的、被红尘折磨糅乱的心。
我坐下来,喝了一口带着苦涩味道的茶,想了想上次听到的,俨如先生的话。
……
“鄙人生于乡野,缓行慢步,可以当车;无过无伐,足以自贵;清静无为,自得其乐。受国君大人供奉,虽然尊贵显达,可是形神就难以完全属于自己。所以臣不敢从命。返朴归真,则终身不辱。”
……
返璞归真,则终身不辱。无欲无求,则无爱无恨,无忧无虑。俨如先生,才是真正的洞悉人生的贤士,不如跟着俨如先生学返璞归真的自然之学吧。
第二天一早,我稍微用了点餐饭,就闲逛到了稷下学宫这里。很巧,学宫上面挂的正是俨如先生的牌子和观点:
“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这样的观点,正和我心里这种万念俱灰,割断红尘的想法相一致。
我坐下来,专心地听他讲述起来。
俨如先生说道:
“天之苍苍,抬眼可见;地之茫茫,举目可望。青天一览无余,而日月星辰运转有序,四时风雨应时而来,谁为其兴动翻云覆雨手?天也,道也;大地一望无垠,而草木发于山峦,流水汇聚南北,谁为其兴动翻云覆雨手?此地也,道也。天下最大的道理,就是简。一个简字为天下至理。天下至理能得,而天下万物能定。”
“有理。”弟子们议论道。
俨如先生说道:
“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衍化则为变。天底下的变有三变:简变、易变、不变。不变为变中之变也。”
“有理。”弟子们议论说。
“有理。”我也附和道。
俨如先生讲完,带着他的弟子们离开了。我跟在后面,走了很远。一直走到了他的俨如书斋所在地——澄湖书院。
澄湖书院是一个白色墙壁、蓝色瓦顶的大房子,一排一排全是供学子读书的屋宇。俨如先生的弟子们,想必就是在这里聆听他教诲的。书院外面是一个圆环形的湖泊,绕着书院里面的房子。
很简单,很优雅,像是俨如先生的学问,和俨如先生的人品。
我有点陌生,也有点显眼,很快,那些弟子们的眼光交汇,都投射到我这里。俨如先生的睿智的眼光,也随着弟子们的小声议论,投射到我这里来了。
“俨如先生,我可以做您的弟子吗?”我问他。
“你为什么要学我的学问?”俨如先生问道。
“先生的理论,弟子心有戚戚焉。”我说。
俨如先生宛如仙人。他的眼神犀利又明亮,打量了我一眼,然后说道:“既然有缘,就跟着入学吧。”
我就这样,跟着俨如先生的那些弟子们,一起到书院里读书了。大部分弟子都是外乡来的,吃饭和住宿都在书院里面。我对俨如先生撒谎说外面有亲眷,所以在亲眷家里住宿,俨如先生说了一声“随意”,也不多过问。
没事的时候我就在书院里读书,听俨如先生的弟子们谈论老子的天下之道和天下之德;听俨如先生讲“大道至简、返璞归真”的大道理。书院里的学堂很简陋,饭食也很朴素,但是这里的弟子们都很质朴,学习的氛围也很浓厚。
澄湖的景色也很美。我很喜欢这里。
我到了澄湖书院的日子也不多。也就十来天吧。我感觉我完全都在另一个世界了。距离我来的那个世界已经很遥远了。
我还要想一想珠琅山上的那位主子,和卧虎岭下面的那位爷,他们之间的战争怎么样了吗?
我是不肯想了。随他们吧。他们似乎已经在一个很遥远的世界里了。与我隔绝的世界里了。
放下了那些沉重得无法担负的负担,忘记那两个窒息得不能让人呼吸的人,我一下子轻松多了。我返璞归真了,我终于实现了个人的“大道至简”。
我住在哪里呢?
我不妨给我的读者透露一下。
我其实在外面没有亲眷,我也不喜欢回到闹市里居住。沿着澄湖而下,绕过了一道美丽的水湾,这边就是一个安静的、无人居住的小岛一样的地方。茂林高树,鸟语花香。这就是我选择的地方了。
因为这时候还是夏天,所以住在这里的适宜度令人满意。我去国都的市镇上面,用我手上的镯子换来了火石、薪柴,还有一些黄米、齑菜。当然还有一条长绳。
然后我亲自动手,用买来的竹竿和木棍,在一棵高树盘绕遒屈的树杈上面,搭了一个树屋。那是师傅教会我的,我做得很愉快。然后置办了简单的衾被地褥。将绳子的一端捆在房子旁边,我拉着绳子上上下下,方便多了。
我在这个房子里睡觉的时候,这里还下过一场大雨。“刷拉拉”的雨点雨线,在我房子两端瀑布一般飞流,可是不会淋湿我的小小的床。那时候感觉人和大自然配合得天衣无缝,心里惬意极了。
可是转眼躺下听雨的时候,心里却酸酸的。
雨晴过后,天空还是有点潮湿。我从书院里回来,准备取点黄米煮粥,来度过又一个黄昏。这时候太阳斜斜的,从西方的天空映照下来,照在弯曲的澄湖上面的荷叶上,鱼嘴拼命触碰着那荷叶的梗,那种景色让人有点流连忘返。
我就这样什么都不想,站在那里鉴赏澄湖雨后的美景的时候,我感觉身后面来了一个人。
这其实也没有什么意外的。我迟早会被发现。迟早会有人来找我。昭明知道我不辞而别,他一定会派人四处找我的。我会不会影响了他的情绪?妨碍他运筹帷幄,专心对付襄王了?
我回头看了看,有点意外。
是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