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回来做的第二件事,就是遍寻名贤。
他想起了良士诀昊翼。昊翼声名冠甲天下,其实却是个沽名钓誉的,没有真正的才学。这一点昭明看得很清楚。但是他想利用一下良士诀的声名。
昭明让良士诀带着自己幕府里面的贤士,坐上华丽的马车,到各个诸侯国挨着游览。把见到的忠孝节义之事记录下来,到处传播彰表;把各国里面鲜廉寡耻,类似父夺子妻、不仁不义这样的丑事也记录下来,到处传播任人评判。凡是在游览之中听闻有贤良之才没有被任用的,记录在案回报朝廷,朝廷酌情选拔使用。
昭明的用意,是利用良士诀的贤能之名,教化民众,使民众能够听到忠孝节义落泪赞美,听到鲜廉寡耻的恶行恶事口诛歌伐。
昭明知道:各国的国君大人和朝廷权臣,权力至上、为所欲为,如果遇到昏君恶相,百姓多遭荼毒而无人能节制。听闻有天子的卿相带领几千门客,游历各国观览风俗,了解善行丑行,没有敢不收敛的。生怕恶行丑事被四处传播。
昭明实施了这两项措施之后,教化大行。田野农夫和路上的行人都歌唱天子善行德政,天下出现了难得的熙熙和宁。
我知道这是昭明的理想。在他王道的光辉下,施展仁德之政,开展教化,让百姓拥有土地能够衣食无忧,拥有安定平稳的生活避免战乱,拥有自由讴歌的心灵不丧失希望,这就是昭明天子的王道理想。
那一天傍晚的羲和君熙熙和暖,就如同昭明的天下熙熙和顺。昭明带着我在京城里面行走,在我们身边穿梭来往的,竟然都是各个诸侯国进京求读学问的学子,议论的是兵家农家、道家儒家的学术道理。
昭明对我说:
“我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够把我心里的想法全部告诉你,让你能够彻底理解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臣婢有那么愚昧不通吗?”我问他。
“王后看到有这么多的学子求学,有什么想法呢?”昭明问我。
“陛下的心意,是想让臣婢赞美陛下的圣德,还是想让臣婢赞美伟大而崇高的学识的力量?”我问他。
“随心所欲,说你心里的想法。”昭明说道。
“臣婢心里的想法,就是感觉很不公平。陛下想要把更多的知识传授给陛下的臣民。难道天底下没有聪颖智慧、能够接受这些知识的女子吗?男女有份、各司其职,臣婢觉得也是合理。但是如果只给女子一个纺锤让她纺线织布,却不给她们在这个社会上的身份,那些有才能有才华的女子,她们一生的创造力岂不都埋没了?”我说。
“礼法没有给予女子这样的权力。”昭明说道。
“如果像臣婢这样的女子,关在宫廷里绣花织布,臣婢的才能不及一个织绣坊的女御。因为有了女子庠序,臣婢才可以学习诗文,至少比公孙茂做得好些。为什么臣婢就只能纺线织布,而公孙茂就可以做一个国家的君主?为什么礼法不给女子这样的机会呢?”我问他。
乾为天,坤为地。有天地,有阴阳,有男女,有夫妇。这本来是天经地义的。但是为什么要把一个卑劣的男人视为天,而把一个优秀的女子视为地呢?
“一个民间的卑微的女子,因为从小采桑叶沐浴了太多的阳光,所以总是痴想非非。”昭明说道。
“陛下也认为,臣婢说的没有道理吗?”我问。
“不。我认为王后说得很有道理。如果只是一道诏令,朕会听从王后的建议,让女子也拥有同样的权力。但是这不是一道诏令的问题。男尊女卑的礼法不仅是一些规则秩序,它们经过几百年的浸润已经植入人心。这种植入人心的力量很强悍,就算是天子的诏令也改变不了。”昭明说道。
“明知道不公平,也改变不了吗?”我问他。
“是的。朕改变不了。但是也许随着社会的延续会改变这种局面。但是也说不了。如果历代的天子都认为女子是卑贱的,这种局面还会愈演愈烈。”昭明说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渌姜夫人。她的确是一种很贤德的,符合礼法的女子。我从她的背影里,感觉她能够走出一条很长很长的狭窄的道路。那条路很寂寞也很漫长,但是礼法会让她这样的女子低着头,因循着那条狭窄的路一直走下去。
我也想到了擎月王后。她其实一点也不陌生,在宫闱里像她这样野心勃勃、处心积虑谋划别人的人很多,如果不是遇到襄王这样更加强势又精明的夫君,不知道多少女人会无声无息,死在她的阴谋之下。她的后来者会如蜂如簇,愈演愈烈,永远不会绝迹,一直到那条道路走到尽头。
“因为说了这样的话,让王后不高兴吗?”昭明见我恍然沉思,问我。
“不是的。臣婢知道陛下说的话是对的。臣婢在想,如果每一代的天子都恪守这样的思想,代代相传下去,不知道几千年后的女子会有多么悲惨。”
礼法是能浸润人心的。会使人麻木得以为一切都理所当然,安之若素。这种悲哀,男人们怎么理解?
我们走进宫廷的时候,还没到关雎宫,紫陌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她面色匆忙,像是有事情等着告诉我。我问她怎么了?紫陌说道:“奴婢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娘娘哪里还有一个师傅不成?是在不情山里住着的。今天上午娘娘出去,一个童子过来传话:让娘娘回不情山见师傅!”
我师傅回到不情山了吗?她这些日子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去了两次都没有见到她。
我看了看昭明,昭明说道:“不情山也不远。既然你师傅让你过去,明天就过去吧。我陪你一起去!”
当晚睡下无话。第二天一早昭明就起来了。他特别勤勉,晚上看书看奏章要到深夜,早上也不恋床。我们提前出发赶往不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