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这一次讨伐兀竺国大胜,将兀竺国源江北岸的广袤土地丈量测评,准备分封给夏宇国,另外曾国、虢国、随国、魏国、徐国五国,这是派遣兵车战马、追随王师出战勤王的几个南部国家,天子也各有赏赐。
此战胜利,天子之威再次震动天下诸侯,上表恭贺送礼的诸侯众多,朝臣振奋,称颂不已。
这些都是朝廷上的事情,似乎可以不去过问。但是对于关雎宫来说,这就是难得一见的天下太平了!南边的祸患就此除去,不知道要省去多少心!
昭明似乎都不用上朝了!他在宫里翻翻书籍,说说闲话,有时候就坐在宫外面仰头看看关雎宫的花树,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偏偏这时候,明信侯上京城来,出乎意外带来了一位窈窕的女子。
明信侯命那位女子在轿辇里候着,然后自己来关雎宫见昭明。昭明对明信侯向来器重,如今也算是内亲了,待他更不比寻常。表面上还是冷冷的,心里却更亲近些了。
明信侯笑道:“前番失礼,陛下多多原谅。今番有一件为难的事情,向陛下禀报。”
昭明说道:“侯爷只管说吧。如今你是内亲,无须避讳。”
明信侯说道:
“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和陛下有关联。这次臣的部下直攻兀竺国的国都所在。王后娘娘有吩咐,不得惊扰太夫人。所以属下就将太夫人及随从安然送到公孙茂那里去。其他宫里的嫔妃,都随之同行,依旧入公孙茂宫里。惟有一个,死不愿意回去,坚持要回来。部下就把她带了回来。就是当年陛下赏赐公孙茂的,娄烦公主。”
昭明有点意外。听得明信侯说道:
“这件事情臣原本不知道。后来那娄烦公主托人给臣送信,讲明原委。臣不知道如何处置。既然是陛下赏赐,臣就把娄烦公主还送到陛下这里。由陛下处置好了!”
明信侯将事情吩咐明白,说要去金天王爷那里传话,先行告辞了。昭明就命蒲棠女御带娄烦公主过来问话。
不多时,那位娄烦公主就幽幽怨怨,一脸清愁进来见驾了。
我抬眼看了看这位娄烦公主:
一袭橘黄色略淡些的外裳,头上簪着同样颜色的金雀发簪,眉如远黛,目似骊珠。眼角处几分微愁,红唇间一点俊俏。清丽时如梅开霜雪,纤媚时如三春娇杏。说不出的让人怜爱。
娄烦公主给昭明行礼,昭明命她坐下回话。
昭明就问她:
“公主小名是什么?既然已经嫁给公孙茂,他就是你的夫君,为何不愿意到公孙茂宫里去为妃?”
娄烦公主面有难色,吞吞吐吐,最终说道:
“贱婢名唤默容典雪,并非要违背陛下的旨意。那个公孙茂徒有其表,外面看上去也是衣冠楚楚,内里终究是个蛮夷。宫闱里面荒淫无度也就罢了,凡是宫女乐女只要有点姿色的,没有不淫浪入怀的。就是在狩猎时路上见到平民的妇人,官员的妻妾,只要看上眼的都要淫乐一番才肯放回。这样禽兽不如的东西,让臣婢去服侍他,臣婢宁死不肯。”
昭明听了这样的话,沉吟良久说道:“这个公孙茂是个蛮夷,平日里看他也通读些书籍。而且出口成章,很有些儒雅之色的。如何会行为如此淫乱?”
娄烦公主说道:
“陛下只看他一个外表。公孙茂风流倜傥,又通音律诗文,表面上崇尚中原礼法,毕竟是在那个不知礼仪的蛮夷之地长大的,兽行无羁。当年他连王后娘娘都敢觊觎,还有什么可顾忌的?贱婢不屑其行,所嫁非人,所以不愿意再回去。求陛下赐贱婢一死,也可了却贱婢的心愿。”
娄烦公主说完嘤嘤哭泣,泪落如雨。昭明看着也很是哀悯。
我明白昭明的心意。当日娄烦国国君大人把公主送过来,是想和昭明联姻的。昭明不纳,就把默容典雪赏赐给公孙茂。今日见到娄烦公主这样非同一格的出众人品,又是精通诗文音律、富有才华的。原想给公孙茂那般的诸侯王也算是好的归宿,再也没承想是这样的结局。
昭明叹道:
“是朕耽误了你。不必难过,暂且住在宫里。朕会考虑有合适的卿相士大夫之家,再为你安排个好的归宿。”
昭明说着,命蒲棠女御通知玄霜夫人,给娄烦公主安排住处。
我说道:
“梧桐殿也闲着,臣婢又住不着。如今公主过来就住在那里好了!梧桐殿距离关雎宫也不远,位置又偏僻些,正好不令公主受到打扰,休养身心,岂不更好?”
昭明说道:
“既然王后美意,就安排住梧桐殿也行。这是王后娘娘当初住过的地方,公主且休息好。令玄霜夫人安排服侍的女御、用度就是!”
娄烦公主千恩万谢,拜别昭明和我,跟着蒲棠女御去了。
默容典雪住在宫里,三天两头到我这里来。这是一个特例了。
按照宫里的规矩,其他的妃嫔不经昭明允准,是不得随意出入关雎宫的。即使宫里有哪位妃嫔过生日,或者哪位亲眷过来款待宫妃,昭明一应告诉叶犁玄霜,不得惊扰。所以我和外面的宫妃基本是隔绝的。除了玄霜夫人偶尔来看望我,其他的妃嫔,倒是比我入宫前见到的还要少些。
每逢宫里有重大的祭祀典礼,或者隆重的节气节日,必须王后出面的,昭明也会亲自带着我去出席。结束就带我回来。我知道他的心意,尽量避免我和那些宫妃的接触,避免各种流言闲语传到我耳朵里惹我心烦。
还有一重意思:尽量不使我感觉到我尴尬的身份,不使我感受到我和那些身后的女人们共侍一夫的痛苦。
昭明在履行他的诺言,尽可能让我生活得快乐些。让我感受到我在我们的两人世界里,我单独地拥有他的爱。
我有时候不敢回头看那些穿着华贵精致的礼服、仰望昭明的妃嫔们。青春和爱情同样在她们身上心中流淌,她们祈盼昭明的渴望一点不比我少。可是我似乎夺走了她们的希望。
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我的罪恶。
我从来都回避这样的问题。我可以把这些尴尬又令人痛苦的事情,归结为礼法制度的罪恶。可是没有人去责备礼法,只会责备违逆礼法的我。
我也会有内疚感和无奈。所以在嫁给昭明之后,虽然他对我百般疼爱珍惜。这种深埋在内心里面的痛苦是无人倾诉的,也是我一直隐忍不语的。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对襄王说,跟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