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昭明对我说道:“吐火罗国君大人派使臣到京城来了!一来看望他们的公主,二来,和大周交结。他们走了这么远的路过来,又是姻亲,我今晚在亦姝宫设宴招待他们。王后娘娘要不要亲自陪一下!”
我说道:
“臣婢这段日子身子有点乏。想来孩子也有五个月了,开始显身了!臣婢这样去了也不合适。还是陛下和玄霜姐姐一起招待吧。”
昭明说:“也好!你在宫里好好休息。朕去接待。晚上不要等我了!早点睡!”
我说好。他就忙着出去了。
晚上我自己用了点餐。躺着看了一会儿竹简。因为怀着孩子,一天下来都没什么事,一直躺着,半睡半醒的,所以到了晚上竟然没有一点倦意。
我让紫陌点亮火盏,我看了会书简,一边等着昭明回来。按照他的习惯,不管多晚,他都会回来的。
过了亥时,没有一点动静。我又等了一会儿,到了子时了,还是没有一点动静。眼看已经交丑时了,宫外面早已黑魆魆的宁静一片,我才恍然明白:昭明今晚不会回来了!他留宿亦姝宫了!
玄霜姐姐对我是最有情意的。她一向怜惜我。上次太后娘娘要杀我,她还竭力为我说情。按照姊妹情分,我们也可以说是亲如一家了!她是昭明的夫人,昭明留在她那里,按道理我真应该替她高兴才对。
我这样想着,就躺了下来。吩咐去了灯,准备独自睡下了。
自从我进了关雎宫,昭明日日夜夜都陪着我。我有了幻觉了,觉得我们两个相爱的人,最终还是走到一起了!可是今天,我看着空空的衾被,我才又一次清醒了!昭明是很爱我!但是他有很多的妃嫔。他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和那些妃嫔一样,共同拥有昭明一个夫君!
昭明有责任去照顾那些妃嫔,安慰那些妃嫔,并且去爱她们,给予她们欢乐和身体。
他不是我一个人的!
这个身份的清醒认定,让我一下子感觉很悲哀,很难过。和众多的女人一起拥有一个男人的身份,让我感觉有一点屈辱。
我曾经那么排斥这样的身份!我曾经以死抗争对抗这样的侮辱!可是现在,我还是这样忍辱受屈,成为这种身份中的一员。
在我最快乐的时候,可能就是骑着马,和襄王一起无忧无虑地奔驰玩耍的那段时光。那时候襄王只有我,我也只有襄王。只有那时候,我才会感到真心的自由和欢快!
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让我成为襄王的废妃,让我走投无路陷入绝境,然后让我毫无选择、不可违逆成为昭明的女人!我似乎得到了很多的恩宠。可是今天,我才意识到:我要面临的生活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昭明能够给我的他都给我了!剩下的是他给不了的。我知道他也没有办法。能够让我们维持下去的,就是屈服,为这个现状彻底屈服,装聋作哑,成为它的顺从者。
我翻腾了一夜,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劝说自己屈服。想想玄霜姐姐对自己的好处!想想昭明救自己于危难!想想大家都是这样过日子的,不要成为一个异类!想想自己可能会被宫人非议,留下善妒不容人的恶名!
如果玄霜姐姐知道:我因为昭明留宿亦姝宫而感到嫉妒难过,玄霜姐姐会怎样对我?何况,昭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关雎宫的,想想人家心里的感受?
我就这样翻来覆去说服自己。天色将明的时候,我听到外面有轻微的动静。昭明一向起得很早,他肯定也惦记我,所以回来了。
我赶紧装作睡着了,扭转身子,把脸藏在衾被里面。一定不要让他看出来蛛丝马迹。
我听见昭明轻轻进来了。他到床边来看我。我侧着身子,心里翻着说不出的疼痛,一动不动。
他知道我没睡着。他敏锐得很。他脱了外衣,撩开衾被,躺在我身边,用胳膊搂着我。
我强忍着难受不说话,他也没吭声。大家心知肚明,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天明的时候他轻声问我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我说不想太早。他自己起来用了点早餐,出去上朝了。
中午他回来,我已经梳妆打扮好,装作没事的样子,一起用了餐。现在关雎宫里的餐食都是专门给我做的,柔软的清淡的。他陪着吃了点,还让我多吃。我没有多说话。
晚上他批奏章的时候,我推说困,早早就睡下了。
第二天还是如此,第三天还是如此。我们之间除了一起用餐,再也说不上几句话。
我们不说话,紫陌、春茵她们更是一声都不吭了。整个关雎宫里静悄悄的,几乎没有声音。
昭明让女御们都回避出去。对我说道:“莫离,这是做什么?一句话都不说,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饭也不好好吃。你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你不为自己想想,想想孩子!”
他不说孩子还好一点,说到孩子我心里更难受。昭明拉着我的手,轻轻拍了两下,说道:“莫离,有些事我也很为难!我要顾全大局!我希望你能替我想想,理解一下我!好不好?”
我说道:“臣婢,也没有说陛下什么。”
昭明说道:“还用说吗?都在脸上挂着!别这样,啊?”
心里的那种悲哀和难受是从里面往外渗透的,不是我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我没有怪昭明!我进宫的时候自己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一个走投无路的废妃而已!我只是为自己感到悲哀。
“莫离,你听到没有?”昭明在苦口婆心地劝我,“是不是在恨我?”
“臣婢没有怨恨陛下。臣婢只是觉得,自己的命不好……”
我说到这里,鼻子眼睛都是酸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转。
昭明叹了口气,轻轻抱抱我,说道:
“你是王后!尊荣富贵到你这里也就到了顶了!你还想干什么?难道我对你还不够真心吗?我真的不想你难过!可是有些事情,我也是身不由己啊!别这样啊!把心放宽点。这样对孩子不好!”
“是。”我说道,“臣婢困了,去睡一会儿。”
我想起当年和昭明在竹林里幽会的情景。那时候我们不知疲倦,两个人偎依着能够坐到天亮。那时候我们有说不完的话,我多么快乐啊!即使跟了襄王,除掉刚开始的不快,到了后来,我们也度过了十分快乐的时光。
我发现:快乐是有基础的。两颗心是平等的,相爱的,也是专一的。之所以那时候我会感觉快乐,感觉整个生活都变得那么美好,是因为我们彼此的爱都是专一的。我一心一意爱着他们,他们那时候也是一心一意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