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看两不厌。我和昭明相互望着彼此。昭明对我说道:
“莫离,还记得春狩那一次,在密室里,你对我说:‘静云,我爱你!上苍为什么不让我们在一起?’我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有多难受!比用刀割着还难受!那时候有多痛苦,现在就感到有多幸福!你永远不会理解我的心情。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自从我进了关雎宫,昭明几乎每天都陪着我。有时候他有事情忙到半夜,很晚的时候他也会回我的关雎宫。他几乎没有在外面过过夜。这和我在外面听说的很不一样。
我听说他的后宫很严格的。他临幸哪位妃嫔都是排着次序的。按照礼法秩序来,从来不乱。现在他天天陪着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是刚刚册封的,他给我的优待。日子长了,他会不会依旧按照规矩,把我也排在他的那个礼法次序里。
这样的话,我从来不好意思对他说,我张不开口。
有一天,我就试探着问他:“陛下,难道你不需要去陪别的妃嫔吗?”
昭明问我:“王后想让我去陪谁呢?”
我说道:“不是听说,渌姜夫人今天过生日的吗?”
昭明说道:“是啊!今天的晚宴不是放在她宫里了吗?我刚才不是已经陪她用过餐了吗?”
“难道陛下不需要留下来陪她吗?”我继续问。
昭明说道:“陪她用餐已经够了!我晚上的时间不能浪费,回来稍微晚一点,我的王后在宫里,就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子了?”
“陛下这么奚落臣婢吗?”我说。
“不是吗?上次祁音女御的娘过忌日,我就回来晚了一点,你两只眼睛哭成那样!还当我不知道?还作了一首曲子,‘剪成一寸还一缕’。不如我直接给你‘化成灰’好!”昭明奚落我说道。
“还说呢,臣婢那么好的曲子!”我想起这事情就不高兴。他看了一眼,就放到火上把我写的东西化成灰了!
“曲子是不错,语句太悲,会伤心思的!这样的曲子以后不准做!心里不舒服就跟我说,我又不是不管你!写出那样的曲子来!”昭明埋怨道。
“可是,陛下总在臣婢这里,那些妃嫔们也会不高兴的!”我担忧地说。
“宫里这么多妃嫔,我认都认不全!总不能天天讨她们的欢喜!侍奉一个就够了!”昭明笑道,“我会珍惜我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光!”
我听了他的话,暗暗诧异了半天。昭明是很聪明的人,他说话向来严丝合缝,没有疏漏的。怎么会说“我会珍惜我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光!”
“‘这段时光?’陛下什么意思?臣婢怎么觉得陛下说话有一点什么含义?好像有一天要和臣婢分开一样!”我说。
“王后太聪颖,所以我以后给王后说话就要留点余地。”昭明笑道,“就是让你猜不透!”
“臣婢才不去猜呢!不费那心思。臣婢废妃之身,已然了无生趣,能够侍奉陛下身边,夫复何求?不过混些日子罢了!”我说道。
“怎么又说这些没志气的话?什么叫废妃?你现在是我的王后!周室天子的昭和王后!我正式在朝堂上册封的!我把你当废妃了吗?所有礼法规矩一样都不少!隆重排场,把你防风氏的公主迎到我的王宫里!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昭明说道。
“臣婢当不起!”我说。
“在我面前不要臣婢,臣婢的。就当我是你当年的学谕大人!我每次到学堂里上课,都有点害怕看到你!一双眼睛秋水一般忽闪忽闪望着我,那眼睛里面有东西,脉脉含情的样子……”
“陛下说什么!……”我抗议说。
“难道不是这样吗?你自己承认过,当时偷偷喜欢我的!”昭明说道。
“又不是臣婢一个人喜欢你!那时候女子庠序的很多女徒都喜欢陛下!”我说。
“可是我怎么觉得:只有你的眼睛含情脉脉看着我呢!”昭明笑道。
“陛下再说!”我羞臊得不得了。
“你的眼睛经常走神!当你想心事的时候,眼神呆呆的,浓密的眼睫毛不停地晃动。我一看,就知道你走神了!肯定是偷偷在想我!”昭明说道。
“陛下怎么知道臣婢在想陛下!臣婢也许在想别人呢!”我狡辩说。
“说起来,还是我辜负了你!如果我能够及时赶回虚宇城,把你安顿好,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也许这就是天意吧。”昭明有点伤感说道。
“陛下何必如此呢?已经是过去的事情!”我安慰他说。
“是啊!想起来还是有些伤感。这样想来,你写的那个曲子,对于我也是有感的。‘春蚕吐尽一生丝!’就这起句的七个字,都冷绝得让人心惊!”
“可是陛下却把它焚毁了!”我悻悻说道。
“王后对我有怨言了?”昭明问道。
“臣婢不敢。”我说。
“好!我把它焚毁了,我再还给你!这么好的诗句,焚毁了还真可惜!应该传唱才对!”昭明说道。
昭明说着,走到桌案前面,取出一个黄色的卷轴,研磨提笔,写了起来。我走过去看看,他写了两句:“春蚕吐尽一生丝,付与织女连夜织。纤纤玉手无停歇,合欢树上连理枝。”
我惊讶道:“陛下都记得了?”
昭明说道:“这么哀怨的句子,想忘都忘不掉,怎么会不记得?”
昭明说着,继续写道:
“只愿织成红锦被,藏却春色与相思。谁知一梭成一恨,剪成一寸又一缕。兰房风声侵凉夜,疑是西窗儿女语。”
昭明说道:“你最后一句,‘还似当年定情语’。语义是好的,可是音韵上面拗口。如果谱成曲子,还是西窗儿女语更顺些。你觉得呢?”
我说:“任凭陛下了!陛下要把它谱成曲子吗?”
“这么好的句子,这么好的寓意,我读了一遍,流连不已。王后的才思,我真是打心里喜欢。还真舍不得让它湮没无闻。就给它谱成曲子,在宫里传唱吧。”昭明说道。
我有些不解。昭明说道:
“我想过了。我不准你写这样的东西,这东西迟早还会闷在心里。不如就传唱出来,王后心里的悲哀,也可能就这样随风散了。你觉得呢?”
昭明说着,凝思半晌,开始制曲。他的曲子向来制得精妙,非我所能企及。他含思隽永,用了不多时辰,曲子已经制好。他吩咐蒲棠女御过来,将曲子和词拿去宫里的乐坊,让他们依照曲辞去研制。
我心存感激地看着昭明。他似乎想从每一个细小的地方帮我排解忧愁。昭明搂着我的肩膀,耳语说道:“春蚕吐尽一生丝!我对王后,岂不是这样的?王后这么精妙的句子,到底从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