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我反省的内容给昭明说出来,那都是我对自己受到的不公平待遇的怨愤和倾诉。这些话看上去昭明还是比较满意的。昭明循循说道:
“你这样说虽然有点偏激。可是这样理解也行。这就是我让襄王赶快废后的原因,希望你能够理解。”
“臣婢才不在乎呢,”我说。可是心里在想:我真的不在乎吗?
我的表情上隐约的黯然神伤是瞒不过昭明的。他是那么精明一个人。他看着我,神色和缓了很多。
“莫离,你心性聪敏,天资颖秀,绝非一般人能比。可是你从小疏于管教,任性无端!襄王恩宠却不知约束,任由你率性妄为!这都是取祸之道!朕绝不能任由下去!从今天开始,朕给你一些书目,你认真阅读,深刻反省,每天给朕汇报。你在这里有三个月的时间,朕亲自来训导你!如果不认真聆听,再给你延长时间!一直到学完朕规定的功课。听明白了吗?”昭明说道。
“是,陛下!”我说。
昭明第二天就把规定的书简派人给我送过来了。我看了一眼,黑压压的一长串,我简直要晕过去。仔细读了前面的书名,还好不是“圣母之德”之类的,否则真能把我闷死。
昭明给我看的书简,都是讲述一些天地自然之学,人伦纲常之道的。尤其是礼仪之类的,我看乱七八糟有好多。
但是也有一些令我感到生僻而好奇的书。我以前从来没有读过这样的书。这样的书在一般的民间,轻易也读不到的。
这里面,我最感兴趣的,是王者之道,和霸者之道。
在那一次观看华亿洲祥瑞,最后掉落到水中的意外灾难中,我曾经做过一个奇怪的清晰无比的梦。梦很真实,里面的仙子似乎就是在讲什么王者之道的。我记得很清楚,她们最后在唱什么“为天下王”的句子。
后来,我听见昭明和襄王曾经在一起,议论过王者之道和霸者之道的道理。
昭明让我看这些书,似乎是想让我明白:这个时代是大争之世。在各路诸侯纷争的乱哄哄的表象后面,到底是什么样的道理,才是真正的道理。
这些竹简都应该是昭明认真看过的竹简。我从那些竹简后面,能够看到一颗灵犀的深刻的心。看他恬淡的表面后面,其实有很多纷繁复杂的思想,只是轻易不吐露罢了。他让这些竹简教会我明白一些社会的道理。
襄王过段时间就会来京城一趟,给我带点我喜欢吃的东西,还有我的衣裳。其实废后不废后真是个名声问题。不废后的时候他也有一段时间不理我,冷淡我。现在已经对天下宣布废后了,他倒是来得勤快,对我的关心反而多些。
他看见我床头、桌案上面都是竹简,诡异地笑笑。他从来都想不到昭明处罚我的方法。他只会拿着鞭子抽我,拿着戒尺打我。昭明从来不动手,就是给我找点事做。
襄王还想给我说话,看我忙着盯着竹简看,口里还念念有词。
“《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
“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辩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是以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
“需要这么努力吗?看你像个学徒。”襄王笑道。
“别打扰。”我说,“快要背完了!”
“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是故,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
我叹一口气,使劲背下去。
昭明不管给我讲什么,都要我先把《礼记》背诵一段,然后才开讲。如果背不会,就要罚我背更多的段落。
我只好让襄王先坐在一边等着,我先背诵会了再说。
其实我不是反对所有的礼法。相反我觉得礼法大部分都是正确的,具有深刻而警醒的道理。我只是反对礼法里面对女子的不公正的部分。就这样,也被视作天底下人人尽可诛杀的叛逆寇仇。
襄王十分感兴趣地看着我在那里喃喃自语背诵。
昭明下朝回来的时候,襄王就在一边坐着,等着他训导。
看到我完成得很好,昭明才表示可以了。
襄王笑道:“陛下怎么不让她在宫里做做针线绣绣花,或者干脆罚她背诵圣母之德,怎么让她学习这些东西?”
昭明说道:
“她性情顽劣,又固执不听。只有改变她的心,让她彻底悔悟,才能改变她的人。她对‘圣母之德’这样的东西不屑一顾,就算背得精熟也没有用,放不到心里去。”
他倒是知道我的。
昭明问道:“襄王晚上留着在宫里用餐吧。”
“这倒不必。臣今天替婢子告个假,把臣的婢子带到父王那里去。已经多日不见,还有世子想着呢!”襄王说道。
昭明一听就知道他的意思。说道:“就依襄王吧。明天送过来就是!”
襄王就把我带出宫来,往父王的府邸里去。我不愿意去,襄王说道:“怎么了?世子你也不看看吗?”
我说道:“臣婢现在是什么身份?王后也被你废掉了!有什么脸面去见父王母后?”
“你什么意思?埋怨我吗?”襄王看着我的脸,问道。
“不是的。反正不想见。”我鼻子酸酸的,说道。
“莫离,你要是怪我我现在就带你回去!我也受不了!马上再封个王后!管他天下人怎么议论都行!好不好!”襄王说道。
“干什么?已经受了罚了,白捱了这么多天!现在又弄这个干什么?岂不是白白受罚了?”我说道。
“你知道就行啊!干嘛不跟我回去?谁不把你当王后看吗?父王母后会嫌你吗?”襄王劝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