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我们不过是虚宇城,一个处于京畿之内但偏远至极的小城池。就算是庠序(注:学校)里面受过教育的具有各种才艺和妇德的女子,在那些诸侯士大夫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还是更看重家族地位和声望的。
门当户对还是这时候选择婚姻的根本。姜氏妺喜的失望,也就自然而然了。我在这时候想想朝暮女子,果然是十二分的不容易。处在境外考虑,往往忽略人在其中的难度。如今身处朝暮曾经的处境,才知道她能够有今天的成就中的诸多不易。
也难怪十年!十年虚宇城才出了一个封为女御的朝暮女子啊!
不过令人开心的是:我们的教习课程渐渐是少了,大家都沉浸在最后一年的忧伤和喜悦的双重滋味中。
昔悦姐姐终于有时间可以到我们家中去做一个受人期待的客人了。
母亲和长嫂为这次会客做好了各种准备,包括详细询问了昔悦姐姐喜欢吃的饭菜,饭菜的咸淡程度,喜欢喝什么样的甘醴,甘醴的浓淡程度。弄得昔悦姐姐也不好意思,一个劲说没有关系的,我什么都喜欢。
二兄长把我和昔悦姐姐接到家中的时候,嫂子和母亲都出来迎接。昔悦姐姐看到嫂子的时候就愣住了,她羡慕地拉着嫂子的手,一直夸赞嫂子情致娴雅,超凡脱俗。
母亲把昔悦姐姐迎了进去,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拉着手看了看说:“不要说莫离成天对你赞不绝口,我今天就看了一眼,心里不知道喜欢多少。天底下的美人我也见过,可是就是没有见过这样天女一般的。真真是让我开心!”
吃饭的时候,母亲还是一直为昔悦姐姐加饭加菜,像疼爱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昔悦姐姐这时候也有些拘谨,她今天的姿态动作,完全都是遵照庠序(注:学校)里的规矩来的,一点也不敢放肆。她的这种娴静有度的举止更加让母亲喜爱,夸赞道:“你也不比莫离大出许多,可是你这懂事知礼的样子,可不比她强出许多倍来!”
母亲疼爱昔悦姐姐,我是没什么话说的。可是父亲大人和大兄长也是含笑赞同的。他们都觉得昔悦姐姐样样比我好。又端庄,又有规矩,又温柔和洽。
二兄长就更不用说了。他那点心思我早就知道了,他疼昔悦姐姐比疼我更疼得多了。现在他的眼神也时不时盯着昔悦姐姐,说不出有多么赞赏。我的心里忽然翻出来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你上次送的香袋我看到了!真是好的女红。那针线绣得齐整的,描的又匀又密。莫离说是你绣的,我还不敢相信。小小的手,怎么会有这么灵巧的心。”
“我那点拙劣的手工怎么称得上。婶婶喜欢,我回头再做几个给婶婶。不过是做着玩的,放些香草可以阻挡虫子。哪里敢让婶婶这么夸我。”
“给我也做一份吧。昔悦姑娘!平日里也不敢讨,今天大胆借着母亲的面子讨一个。”昱离馋巴巴赶快讨好说。
昔悦姐姐抿嘴笑了笑说:“你要香囊,自然给你做一个,不值什么的。不过我看你常配着那把宝剑。宝剑倒是需要一个流苏穗子才好看。我家里正好有上好的绢布,回头给你做一个剑的流苏穗子可好?”
母亲听了这话,心里竟如同灌了甜酒一般,夸赞道:“看这姑娘,心思这样细密周到,怎么不让人疼?要是我们家莫离能如你一半,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心里已经很不是滋味了!母亲竟然当着外人面这样说我。我从小到大不曾被人这么比过,如今千不是万不是,都是一个昔悦好了!我想着想着眼泪就忍不住出来了:
昔悦姐姐就是处处比我好!学谕大人喜欢她,二兄长喜欢她,母亲喜欢她,几乎所有人都喜欢她,唯独都不喜欢我!我生气地站了起来,流着泪说道:
“是我不好,我样样不如人的!是我不好算了!”说着我就任性地哭着跑出屋子来。
我这样做是不对的,我很清楚这一点,可是当时我就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听见母亲轻轻哀叹了一声“这个不懂事的孩子”,然后我的泪水就泉水一般汩汩流出来了。
我本来还在压抑,当我自己的哭声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悲痛就像决堤的河水一下子迸发了。我干脆呜呜咽咽任性地大声哭了起来。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大兄长和嫂子都走了出来,围着我。我觉得又委屈又尴尬。
“这算怎么回事呢?”母亲生气地责怪道。
“我们的宝贝也会不高兴的嘛。你们都这么嫌弃她!”父亲大人搂着我的肩,安慰我一下。
“这实在是太过分了,当着客人的面。”母亲接着说。
“去给客人道个歉吧。”大兄长严肃地说。
我站着不动。我知道是我自己的错。其实这个时候,羞愧已经全部笼罩了我。
我看见昔悦姐姐也走了出来。二兄长陪着她。
“你们都喜欢昔悦姐姐,不喜欢我。”我顽固地说了一句。
“你在说什么?”昔悦姐姐幽幽地看着我,
“谁不喜欢你?你这个傻丫头。婶婶喜欢我,无非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倘若不是这样,婶婶不过当我是个外人一样。”
我想起在学堂里面昔悦姐姐护我的样子来。我更加惭愧地哭了。
“你还有点样子没有?昔悦姑娘是今天的客人。母亲嫂子准备了许多久才有这样的机会。你怎么可以这样?”昱离生气地指责我说。
但是昔悦姐姐制止了二兄长对我的指责。她轻轻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说:“莫离妹妹,我们先回去,慢慢说好吧。”
我们都重新回到厅堂上面。本来喜气融融的氛围被我搅得乱七八糟。我不好意思赔礼说道:“对不起,昔悦姐姐!是我不好……”
大家都佯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依旧欢笑起来。过了一会儿,昔悦姐姐告辞回去,二兄长负责去送她。二兄长出去了很长时间,很晚才回来。这时候我已经被母亲大人责怪了好多。
这一天晚上对我来说简直是一场劫难。
母亲这一天对我的责难超过了我记事以来所有的责难。二兄长回来的时候,我听见母亲还在自责说:“什么时候请昔悦姑娘再来家里一次,让我亲自给她道歉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