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说呢?让他用嘲笑的眼光看我多么俗气多么不堪吗?所以我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反而没好气说道:“你不是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许我们再议论吗?”
“是,我是这样说过。不过你为什么要在学堂里标榜你有一双绝美凤凰目,将来要做周室的王后娘娘呢?你不觉得这样说有些太过狂妄吗?你怎么能够确定未来的天子一定会娶你呢?”
这都是妺喜给他说的话!他全部当真了!在这种决定是非的关键时刻,他没有听取昔悦姐姐的解释,而是完全偏向了妺喜!
妺喜的父亲大人是虚宇城的县丞大人!学谕大人的升迁荐举当然也要依赖他啊!所以他根本就没有站在我们这一边的立场上,反而帮着妺喜指责我。怨愤和委屈让我再一次发作了!
“我什么时候标榜我有一双绝美凤凰目?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做周室的王后娘娘?我从来没有说过。是她们在谣传,是她们在生事!我干嘛要让未来的天子娶我!你以为天下的女子都想去做那个中规中矩像缰绳套着一样刻板的王后娘娘吗?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们?你为什么要让她们伤害我?”
我受不了委屈,委屈和愤怒使我大声哭泣起来,我的眼泪也像泉水一样汩汩流出。他有点惊讶我的举止,他肯定觉得很奇怪我学了两年的妇德妇容怎么还是这副德行?
他上前拉住我的胳膊,用手绢给我轻轻擦眼泪一边说道:“我拜托你小声一点。如果这时候正好贞仪大人从我的窗前经过,我可能说不清楚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嘤嘤哭泣的声音只能慢慢停息。他淡淡地坐在那里等待我平复情绪。然后他又过来帮我擦了一次眼泪。问道:“你怎么知道王后娘娘都是中规中矩像缰绳套着?你哪里来的胡言乱语?这种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你真是乡野里长大的野丫头这么放肆!要不要喝点水?流了这么多眼泪,当心要缺水了。”
我拒绝了他荒谬的建议。我这时候怎么能喝下水,喉咙里面因为哭泣堵塞得难受,眼泪拼命抑制也抑制不住。他只好把水碗放在桌子上,然后继续等我平复情绪。
“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在等我慢慢恢复情绪的时候,他随口吟咏了几句诗。
“怎么不讽刺我了?”他见我不吭声,问道。
我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其实说到底有什么呢?不就是妺喜因为嫉妒好胜讽刺我了几句吗?学谕大人说得有道理,不要在意什么能够宽容大度其实都没有了!
可是因为我过于计较偏偏惹出这一场气来。昔悦姐姐无端受到牵累不算,我自己也弄成这样狼狈。现在想起来真是无聊。
“感觉怎么样?现在?”
“没有什么了。”
“这个庠序(注:学校)的人都在尽量避免和妺喜冲突,是吗?”
“我没有被荐举做天子女御的期待。”
“你不觉得屈才吗?其实,在所有的庠序(注:学校)女徒里,我倒觉得你是最有希望成为天子女御的。”
“您说错了学谕大人!我倒是觉得最有希望成为良士得到升迁的是您呢!”
“为什么?”他挺好奇。
“您没有看出来,所有女子都崇拜您。妺喜也崇拜您!”
我强调的是后面那一句,我对他如此处理事情当真不满。但是他感兴趣的是前面那一句,
“所有女子都崇拜我?包括你吗?”他故意问。
我抿着嘴唇想了想,“当然。”
他有些释然放下手中的书简。
“你这个小丫头!真是任性又要强!谁都不放到眼里。你这样的心性真应该做王后娘娘才对!但是庠序(注:学校)有庠序(注:学校)的规矩,有些话我回头找你聊!你今天的样子我估计也说不到你心里,是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正看着我,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观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好明媚呀!
眉峰整齐,下面一双乌黑而明澈的眼睛,似乎含着春天里山花遍野的柔情,闪着秋日里秋波荡漾的秋水。像晶莹的宝石,像光滑的缎子,能够勾人魂魄的。我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心里怦怦乱跳,呼吸都感到急迫了。
“你怎么了?”他看到我慌乱的样子,有点奇怪地问我。
我连忙摇头。我回避他的眼睛。我丢开他,逃亡般打开厢房的门跑了出去。
学谕大人处理得很好。至少我这边平复了。姜妺喜那边似乎也没什么动静了。我想学谕大人已经对她说了些什么,她虽然没有公开给我们道歉——这对她来说显然有点勉为其难,但是她会采用其他更加容易一些的方式。
比如将外地带回来的礼物:珠宝啊,犀贝啊,手串啊,给我们分享一些,有一次还送我们新鲜的槟榔。我和昔悦姐姐也更愿意放下这种嫌隙不快,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快就变得自然而然。就这样,一段日子就悄悄过去了。
自那个事件以后,我发现欧氏学谕大人的身影总是出现在我脑海中。
吃饭的时候,研习的时候,玩耍嬉闹的时候,他总是在心里深藏的某个角落突然跳出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控制我的大脑。
我总是不由自主想他的样子,他望着我的眼神,他恬淡的笑容,他白色的身影。我的心里,也开始期盼早点见到他。如果有一天他没有如期出现在我面前,我的心里就会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烦恼和焦躁。
当然,大多数时间他都会如期出现。如平时那样和我们谈笑风生讲解风诗和雅诗,有时候巡视我们自主研习的学堂,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他对于姜妺喜和昔悦姐姐的态度也还是以前那样。时不时和她们说一会儿话。也经常坐在昔悦姐姐的座位前面,关心地问长问短。
我倒是感觉学谕大人有点令人猜测不透。我一向敏感而带点灵犀的,谁的心意谁的情态眼里看了心里一般都能猜出来。可是学谕大人的心思却如同隔了千山万水,一点儿让人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