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筱在树下站了一会儿,却见绿袖左顾右盼的寻了过来:“姑娘,我们恐怕是要走了,再晚便赶不上早膳的时间了。”
阅筱出神的看着树上的痕迹,墨迹了半天才道:“嗯,知道了,那我们就走吧。对了,告诉你那主子沁音阁暂时不要来了,这事有些玄乎。”
“刚刚岿巍就来过了,传王爷的话若姑娘想,便找个法子偷偷出门去刑部验尸,若是不方便明天一早便把仵作的记录抄一份送过来。”绿袖低声道。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当然得自己去看看呀,只有自己的手摸过自己的眼睛看过才能进行更有效的分析,要不,咱们现在就去,反正也出了门。”阅筱拖着绿袖。
“姑娘,你刚回沉家,凡事还是得小心谨慎才好。”绿袖在一旁提醒。
“小心谨慎什么?沉家那老头子又不搭理我,再说我出门自然有出门的道理。”
“你别忘了还有沉家二夫人,万一她看出什么就糟了,不如我们现在回去,再找个机会出门便是。”绿袖死死抓住阅筱的袖子:“我要是没有看好你,王爷那我也交代不了。”
阅筱嘟哝着:“古代人就是麻烦,走走走,先回去,我肚子也饿了。”
阅筱与绿袖偷偷回到沉家,家里佣人都已忙碌起来,她们两个溜进屋内,见碧玉还坐在桌前撑着头打瞌睡,阅筱在她耳边“哈”了一声,惊得碧玉一跃而起一反手就把阅筱摁到了桌上,疼得阅筱“啊呦”一声惨叫。
碧玉这才反应过来是阅筱忙松开手:“姑娘,你这冷不丁的,奴婢幸好手下留了情,不然你这胳膊就折了。”
阅筱揉着肩膀:“小妮子身手不错嘛,难怪豫王把你们看成左膀右臂。”
“我们哪有资格做豫王的左臂右膀,是他不嫌弃我们无用,让我们做些不要紧的事。碧玉自小是武将家出生的,拳刀棍棒还是会一些,奴婢就什么也不会,只会给姑娘端茶送水。”绿袖替阅筱把发髻盘叠成螺状,放置在两侧,结鬟于顶,不用托拄,使其自然垂下,并束结肖尾、垂于肩上,她的手很巧,不仅发髻梳得好,胭脂水粉也调得极好,她用金盏挑了一些胭脂抹开给阅筱敷上,又细细给她点唇,阅筱对着铜镜一瞧,果真人靠美妆,比素颜强多了。
一切准备完毕,门外的小丫头便把早膳送了进来。
阅筱喝着粥忽然抬头问:“问你们个事,我那老公是个什么人?还有这沉家第一个女儿大婚,又是嫡女,这嫁妆陪嫁十里红妆什么的必不可少吧?”
碧玉疑惑的问:“老公?是什么?什么老公公?”
“就是夫君。”
两个人都面有迟疑,不太想说,绿袖笑道:“这个姑娘过去了自然就就知道,迟未寒据说性格和他父亲一模一样,不拘言笑,做事极其认真仔细,倒是迟夫人为人豪爽,颇有巾帼娘子之风。至于嫁妆,小姐不必操心,这是皇上御赐的婚配,沉大人的嫁妆自然少不了。”
阅筱拿起青瓷茶杯细细对着光看着:“你们这儿的瓷,青中带白、白中闪青,加之瓷胎极薄,所刻划的花纹迎光照之内外皆可映见,很有宋代影青的特点,不晓得带回去能不能做数,算了,到时候回去拿些金器玉器回去也好脱手”。
“姑娘准备回去?回哪?”碧玉问。
“回家呀。要不是因为你们两个我早就回去了,还巴巴的等着你家主子把我关进迟家?我和他说好了,若是事成了把卖身契还给你们,你们就不用被他呼来唤去做牛做马了,你们就自由了。”阅筱用袖子擦着茶杯。
绿袖与碧玉面色都很震惊:“姑娘为我们留下来的?”
“你们主子的心那么狠,无辜的人说杀就杀,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还要替他卖命,图他啥?图他不洗澡?”
“姑娘想来一直都是少有坎坷的人,我与碧玉懂事时亲历家破人亡,自然对人生多几分感慨。好人与坏人在我们看来只有给我们生或让我们死的区别,救我们于水火,哪怕他杀尽天下该杀之人,他也是好人。推我们于悬崖,哪怕他恩泽天下造福桑梓他也是坏人。姑娘可能不懂,其实姑娘不需要懂,不懂最好。”绿袖说着眼眶竟有些红。
阅筱确不懂她说的这些,但也知道自己可能戳痛了她们的伤处,便道:“上次我听沉如夏说沉如雁的母亲是杀人凶手,这是怎么回事?”
“这事奴婢确实有所耳闻,听说沉如雁出生时实际上有个胞弟,与她前后出生,但不知为何,被她母亲掐死了。”
“掐死?自己亲儿子??”阅筱实在不敢相信。
“听说是夫人得了癔症,忽然间把小公子掐死了,随后因为伤心过度也病死了,所以沉如雁很不受沉老爷喜欢,从小就放进庙里了。”
阅筱这才明白为什么沉老爷对沉如雁如此没有感情,恐怕也是因为她母亲的原因,看到她总能想起伤心之事,所以宁愿不看。
“世上怎会有这么狠心的母亲,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吗?虎毒还不食子呢。”阅筱按耐不住好奇心。
绿袖摇摇头:“至于其中原由大家都说不清楚,只是沉夫人家世好,门第高,为人又和善,大家起初都有些不相信,后来渐渐的越传越真,大家也都信了。”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沉家不过五品,怎么会让皇上主动赐婚呢?没这个规矩啊,再说迟家身居高位,家里还有皇后娘娘,配公主都是配得起的,门不当户不对,齐大非偶。”关于这一点阅筱确实疑惑很久。
绿袖把桌上食盘放在一边,给阅筱倒了一杯茶:“起因还在沉如雁的生母上,她的母亲其实是先皇的妹妹,羿都的公主,豫王的亲姨,她嫁于沉大人之前是和亲鞭挞,嫁过去的第二年,鞭挞野心四起起兵造反,后来三天便被镇压,首领被斩首,公主回京。皇上念她无依无靠便下嫁给了沉大人,皇上当时就于沉大人许诺,嫡女一定指婚王公大臣,嫡子加官进爵。只可惜并没有嫡子,这也就是为什么沉夫人犯下大错而不能休妻惩戒的原因。论这层关系,沉家也算是皇亲国戚。姑娘只用知晓这些就行,余下的奴婢其实也不知道了。”
“复杂得很,宫里斗宫外斗,我也懒得搞清楚了,反正等事情结束我便是要回去的。”
已是八月的天气,按现在新历来算该是九月份的初秋,但依然出奇的燥热。
阅筱嫌外披的帛巾有些厚重,便换了层纱披着。
走进正房的时候,沉家一家子正其乐融融的吃早餐,沉老爷下朝刚刚回家,穿着常服端着碗筷正喝着粥,五更上朝来回折腾个把时辰,可见当官也实属不易,官人不回来便不开饭在大户人家也是规矩。
沉二夫人正给沉老爷夹着菜,两位小姐自然也同在桌上说说笑笑。
阅筱走进来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的收敛起话语,连笑声也是戛然而止。
“父亲,我想出门一趟。”阅筱行礼道,说完也没有想着要等答复转身就要走。
“你后日就大喜,这两天实在不宜出门,要是正巧碰上了迟小大人就坏了规矩了。”沉老爷并不看她,低声说道。
“哪那么巧,再说两个孩子都没有见过面,碰上了也不见得认识,去吧去吧。”沉二夫人笑容满面。
“连未寒哥哥的面都未见过就可嫁过去,大姐真是好福气。”沉如夏无不酸醋的声讨道。
阅筱并不理会,只行了礼便退出来了,身后听见沉如夏撒娇道:“皇上也真是,她终日在那庙里都要成尼姑了,却偏偏把她指了过去。”
“胡说,这是皇上的意思怎么能由着你的性子,果真是女大不中留,这般恨嫁,让你爹赶紧给你寻门好亲事。”
“还有哪家比迟家更好?未寒哥哥年纪轻轻就为居从四品,家里还出了个皇后娘娘,不止是功臣还是国戚,我再寻也不可能比迟家更好了。”
“夏儿这么一说确实迟家也算是上上等良人了,家里除了皇后娘娘就只剩迟未寒一个儿子,以后没有妯娌姊妹的家长里短干净得很。”沉夫人也在一旁道。
“妇人之仁!迟家再好也是一家子武将,若天下太平还好,若是不太平,出征应战,少则三年五载多上十载夫妻分离,日日相望。这些也罢,万一战死沙场那岂不是白白断了自己的青春,休要再提,既然是皇上指婚那就让如雁去吧。”
阅筱在门外侧耳偷听,见沉老爷如此说,恨不得马上冲进去把他胡子揪了,幸而绿袖把她扯住了,同是女儿却这样厚此薄彼,看来这个沉如雁实在是可怜。
阅筱出了门上了马车,直奔刑部,刚下马车守在门口的岿巍利索的把门打开一分钟也没有耽误,阅筱提着裙子在甬道里匆匆而行,她实在是想看看那具尸体。
见阅筱如此打扮就来了,豫王不仅多看了两眼,见阅筱直接要去检查尸体忙道:“慢着,验之前先告诉本王你是如何定案的。”
“他杀。绝非自杀。”阅筱看着豫王。
豫王打开扇子,看着阅筱,今日的她明眸皓齿,粉妆玉琢,眉眼极美,与之前很有些不同,只是行事做派还未改性。
“何以见得?”
“一、今日我去沁音阁,几乎所有的乐女都出来庭院,噪杂不已,唯有与可心同室的茹青却最后出来,就在她房间下这般吵闹她都未醒,不觉得奇怪?她也说昨夜睡得很沉,我很是疑心有人下了迷昏药。二、尸体离地面有三四米的样子,她用了梯子,但是我今天在树下看了许久,那树上绳索的痕迹离梯子太远,爬到梯子上的人脖子根本伸不到绳索里,这样自杀岂不可笑。若是她要这样自杀得先爬到树上去再把绳索套到脖子上最后一跃而下,那问题又来了,倘若她真的有这么大的决心如此自杀,那梯子又怎么会倒?三、听茹青说她回房时可心就已经睡着了,一个三更半夜爬起来要自杀的人总还是会做些准备,比如收拾好临死前的妆容衣物,但是她却没有,鞋子衣物整整齐齐都留在床边,所以我想她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豫王还想接着问,阅筱摆了摆手制止:“你还是让我先看看尸体,哪有这么多问题,事儿妈。”
她嫌着身上的纱碍事,直接把披纱扯了下来,露出了雪白的胳膊。
岿巍轻咳了一声,忙侧过身子,脸都红了。
豫王看了阅筱一眼:“去把男装换上。”
阅筱看了看自己是流水裙:“你们这衣服实在太不方便,绊手绊脚,不过无妨,只要不解剖。”
她把白布翻开,可心的尸体已经微微泛青紫,由于天热的原因,尸斑出现得极快,下肢、下腹部和上腹的远端,已呈紫红色或暗紫红色。
阅筱把尸体翻了过来,枕部、顶部、背部、腰部、臀部两侧和四肢的后侧也呈现出深紫。
她偏着头看了片刻,弯下腰仔细检查着可心的腿部,大腿外侧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豫王看着阅筱,觉得这个女子十分有趣,他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少女,不遵守各种礼仪,说话也很是嚣张,但却不是轻视而是一种发自自然的天真烂漫。
“王爷,迟大人来了。”有人过来禀报。
百?墨深深的看了阅筱一眼,不紧不慢的起身:“这两个人还真是有缘。”
“王爷,今天就是瑧妃案的最后期限,迟未寒过来可是来讨饶的?”岿巍问。
“讨饶?怕不是,迟未寒这个人比他老子还沉得住气,今天是来结案的。”
“结案?我们费了这么大的神才找机会抵住迟家的风头,他要是结案了,我们这机会又白白失去了。”岿巍很有些不甘心。
百?墨嘴角上扬:“迟家如果就这样被本王轻易制服,那这场游戏反而不好玩了。和势均力敌的人做对手才有意思。就算这次他没有查出真相也动摇不了迟家,顶多让迟未寒摔个小跟头,没趣。”
迟未寒见到百?墨,双手扶拳行了个礼:“豫王。卑职来送瑧妃的结案书。”
百?墨懒洋洋的做了下来:“拿来看看。”
迟未寒面色平静双手呈上书柬,百?墨打开扫过了几眼,轻轻把书柬合上:“迟大人是任何判定瑧妃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