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芯澄彻底转醒时,发现自己身在顾家老宅,三楼顾少泽的房间。
脑袋昏昏沉沉,重得很,像被灌了铅。
她扶着额坐起,看见手背上贴着注射后的止血胶带,隐约想起来:自己发烧了,唐棠出去给她买药,后来……
真的是顾少泽将她从唐棠家带走的吗?
那不是梦境?
季芯澄咬唇想着,忽然听到有人开门进来的声音,她连忙装睡重新躺下。
是顾少泽。
不知从何时起,她心里对他的细微动作已经如此熟悉,听声就能分辨出来。而她此刻并不想面对他。
打开门见到人还在睡着的顾少泽,将门合上的动作不自觉就放轻了。
他来到床边,用床头柜上的湿巾擦了手,才去探季芯澄额温,还有一些低烧。顾少泽皱着眉,想把人叫醒,想了想终还是作罢。
指尖替她拂开眼前几缕散发,而后出神地看着这张脸。
闭上眼睛的季芯澄,真是乖巧到不可思议。
顾少泽想像着她对自己怒目相对时的模样,心下隐约一声叹息,还是先道歉吧?他心底忽然有这个声音冒出来,却很快又被他按下了。
放在她小脸上方的大手,不自觉就碰到她起干皮的嘴唇上。
即便这样,她唇上的触感依然柔软,叫顾少泽的神经紧了紧,而也在同一时间,他看到季芯澄的眼睫不受控制动了动。
旋即收回手来,冷声道:
“醒了就别装了。”
季芯澄闭着眼,并不知顾少泽的表情变化,这时听他冷漠语调,心一凉,就睁开了眼睛。
依旧侧着身,对着床的另一边,并不看身后的男人一眼。
“起来吃药。”
这是顾少泽对着季芯澄的侧脸,扔下来的第二句话,带着命令口吻。
季芯澄重新闭上眼,静了会才道:
“我想睡觉,你出去。”
比起冷淡,季芯澄的态度不比顾少泽好多少,只是她自己始终不曾察觉。
“吃完再睡。”
顾少泽不打算跟她商量,语气中带上更多的强硬。
对此,季芯澄选择充耳不闻,索性不再理会他。
男人在床沿坐了下来,他的重量令床体失去原有的平衡,季芯澄不由绷紧了后背,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向他那边倾斜,尽管事实上并不会如此。
“不要逼我动手。”
动手?
他真的想对她动手吗?
季芯澄豁然坐起身,微仰着脸直面男人,挑衅道:
“不就是个巴掌吗?你动手啊!”
她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有干裂的痕迹,顾少泽觉得碍眼,将视线上移,落在她无神的眼睛里,尽管无神,其间却还是盛满了对他的恼怒。
像只受伤的小羊,冷眼看着对自己磨刀霍霍的屠夫,带着最后一丝不屈的倔强。
顾少泽紧抿着唇,沉默看了她一会儿。
然后他起身,拿过床头柜上的保温杯打开,将分装好的药丸倒在掌心里。
在季芯澄以为真要挨打而闭上眼睛后,强行捏住她下巴,将药和温水一股脑灌了下去。
季芯澄不期然被呛到,低头猛烈咳了起来,轻易就咳出了泪水。
顾少泽见她吞了药,才将水杯往床头柜上一搁,力气很大,发出重重的声响。
他人就站在床侧,居高临下看着她,神情里除了漠然,再找不到别的。
季芯澄狠狠抹去眼角泪水,抬起头来,那一刹的心疼直直撞在顾少泽的胸口上,叫他不由自主别过头去,不敢看她的眼睛。
“顾少泽,你混蛋!”
“……”
对季芯澄的怒骂,顾少泽显然不为所动。冷泠看一眼她的悲怆表情,而后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离开了他们的卧室。
仿佛回到两人最初相识时的情景,顾少泽心里没有季芯澄的时候,那种熟悉的心痛叫季芯澄觉得快要窒息。
几乎在顾少泽摔上门的同一时间,季芯澄捂着脸,委屈地痛哭出声。
卧室房门隔音效果很好,可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顾少泽还是听到了季芯澄的哭声,她从来没有这么放声大哭过。
顾少泽皱眉,站在已经不是听得很清楚的房门外,半晌没有将门把上的手收回来。
他无动于衷吗?绝不是。
可他心里更多是不甘,顾少泽于季芯澄,竟然比不上她一个朋友,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顾少泽终究打消了想要推开这扇门的冲动,狠一狠心,转身直接去了公司。
季芯澄陷在悲伤的情绪中难以自拔,等她歇斯底里哭累了,才发觉已经满头大汗,大约也是吃了药的缘故,索性进浴间冲了个凉。
重新站在镜子前的季芯澄,精神头好了许多,如卸去多日来一个沉重包袱,不再风声鹤唳。
便是看到房间里无处不是顾少泽的痕迹,也不觉得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忽然觉得肚子饿的季芯澄,出了卧室,想到一楼去找点吃的。
却在经过二楼楼梯拐角处,停下了脚步。
她听到‘商晓月’的名字,因为耳熟,本能地就听了进去相关的谈话。
“你还打算继续找吗?”
“找。”
“阿南,你都找了她这么些年了,除非她有心不让你找到,不然怎么可能一无所获?”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放弃。”
离楼梯口最近的,是顾常的书房,谈话声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季芯澄迟疑了下,到底还是没有礼貌走开。
她不是存心听公公兄弟俩的墙角,但关于‘商晓月’这个名字,实在太过熟悉,虽然季芯澄一时没能想起来,但她总觉得她一定能想起来。
“二十多年过去了,你真的要为这件事把自己后半生都搭进去吗?”
“呵,说得好像我有别的选择似的。”
“你一直都有!阿南,是你太固执了!”
“哥,你觉得你有立场说这个话吗?”
两人没说两句就争吵了起来,声音一个比一个大。
季芯澄不由疑惑,小叔的样子,像是在找这个叫商晓月的女子找了很多年没找着,可他似乎有点怪罪公公的意思?
难道是年轻的时候,公公阻止小叔娶那个女子吗?
可毕竟两人是同胞兄弟,年龄相当,按理不会由公公决定小叔的婚事。
这就有点想不通了。
“我只是不想让你浪费时间!”
公公的声音冷静了些,但小叔似乎不领情,冷哼道:
“我的时间?你以为在晓月离开之后,我的时间,还有任何意义吗?”
“你……”
公公语结,似乎有要结束这场谈话的意思。
季芯澄神色一敛,连忙快步下了楼去。
她能感觉到小叔说最后那句话时的悲伤,那样绝望,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会让小叔痴情至今,季芯澄有些同情起小叔来,站在冰箱前出了好一会儿神。
“太太,您想喝点什么吗?”
厨房里工作的张妈恭敬地走过来问季芯澄。
她忙回神,赧然问:“有什么吃的吗?我肚子有点饿。”
“给您下碗面条?”
想到油腥子,季芯澄没什么胃口,摇了摇头,听张妈又道:“冰箱里有大小姐自己做的蛋糕,您想吃吗?”
“姐姐做的?”
张妈笑着点头,就去开了冰箱,“大小姐喜欢自己动手做烘焙,家里的西式茶点,大小姐只要有空在家,都会做一点放在冷柜里。”
季芯澄看张妈拿出的蛋糕精致得很,眼睛不由一亮。
但看张妈替过来那么一大份,又有些犯难,她可不想结个婚,就体脂飙升。可想到最近确实也没有怎么放纵,不如就迁就自己一回?
季芯澄最终与贪心的那个自己和解,捧着蛋糕离开了厨房。
她有心到花园里去吃,却不巧又下雨起来,只好回到三楼。顾少泽的书房,有一个窗台的视野很好,季芯澄搬了张小桌子到窗台上,靠在软枕上,一边吃着蛋糕一边看雨水打在窗玻璃上,龟裂出斑驳痕迹。
顾少泽的办公室里,因倾盆大雨令天光黯淡,室内办公桌上的台灯都被点亮了。
秘书组正跟顾少泽汇报最近重要项目的进展,原本或许只须十分钟的小会,今天竟拖到了三十分钟还没有结束。
秘书组组长胆战心惊,微信里频频向陈烽发出求助信号。
陈烽分析了许多种可能性,但组长试探性向老板请示后似乎都没有奏效,最后连陈烽也没辙了,让他自求多福,别出错就好,这会指定还要再开一回的。
果然,当天边又一道惊雷划过,他们的顾老板突然就起了身,对众人道:
“继续跟进,明早再碰个头。”
然后在众人‘果然如此’的目光中,拿了钥匙就出了办公室。
顾少泽冒雨回到家里,仍然直奔卧室。
季芯澄不在房间里,洗浴间的脏衣篮里有她换下的衣裳,她的手机不见了。顾少泽自然而然地,就以为季芯澄又跑了,一怒之下,一拳砸在门板上,叫拿着蛋糕经过卧室准备去书房的季芯澄愣是吓了结实的一跳。
确实,姐姐的手艺特别好,这已经是季芯澄第三个对自己强调的‘吃完这个就不吃了’。
突然看到顾少泽对着门板出气,季芯澄愣在门口的神情好半天没有缓和过来。
顾少泽的表情自然相当怪异,原本怒极的神情,看到她人就好端端站在眼前,一时没能及时收住,尴尬、惊讶、欣喜、恍然,都混合在一起,精彩纷呈又毫无头绪。
好半晌,他才清了清嗓子道:
“东西忘了拿,回来一趟。”
季芯澄神色淡淡地,视线落在男人红肿的手指关节上。
顾少泽不动声色将手背换了个季芯澄看不到的方向,掩饰道:
“我有一份文件找不到了。”
好似在解释,他为什么这么生气突然砸门。
季芯澄心知肚明,只觉得滑稽,没想当面揭穿,只是“哦”了一声,然后继续往书房走去。
“文件难道不是应该放在书房里吗?”
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不屑于男人拙劣的谎言。
顾少泽跟着季芯澄脚步来到书房,为缓解尴尬,他果真在书架上找到他所谓的那份文件,然后拿在手里,却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
余光里,季芯澄坐在窗台上,看着窗外远山的雨景,一边吃着蛋糕,好不惬意。
他蹙着眉,不能忍受被她这般忽视。
一忍再忍,终于还是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出了声:
“我也饿了。”
对他出其不意的出声,季芯澄险些咬到舌头,却仍不动声色。
没理他。
“季芯澄,你没听见吗?我说我也饿了。”
季芯澄紧抿着唇,很专心才能忍住不笑出声。
这么幼稚的男人上哪里找,明明就是关心她才跑回来,发现她不在房间那么生气,这会儿又拿这么低级的开场白想跟她搭话,她以前怎么没发觉,顾少泽竟也有如此不通逻辑的一面?
尽管季芯澄对着这样的顾少泽,生不起冷落的心思,但一想到他给许梓倩那件婚纱,就不由地理智全无,不愿给男人好脸色。
自顾自吃着蛋糕,甚至变本加厉,一口比一口吃得快。
然后将空盘子一丢,仰起小脸给他一个平静的微笑。
顾少泽气结,将手中那什么文件往桌上一丢,就俯身抬起她下巴道:
“季芯澄,你什么态度?”
“就这态度……你要吃,自己不会去拿?”
说着,头一偏,原以为会躲开他的手,却躲不开。
她唇角还留有一小撮奶油,顾少泽就盯着那处看了会儿,然后低头就将它舔了。
季芯澄怔住,惊恐地望着他。
“什么蛋糕这么好吃?我尝尝……”
然后趁季芯澄呆愣之际,就含住了她的双唇,扶着她后脑,动作娴熟深入她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