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1 / 1)

顾玦目光冷锐地扫了眼在太后身后走来的高松,随即,敛眉,“太后体谅奴才,替奴才照顾妻子,奴才又岂能辜负太后的厚望,即便只剩一口气,爬也得爬回来,让太后安心。”

风挽裳心头一窒,他是不是尚未知晓子冉已经……

他说千辛万苦活着回来是为了子冉,倘若他知晓子冉已经死了,那岂不是毁灭性的打击?

太后脸色微僵,他言语间是在表示不满她挟他妻子作为人质,但,他的妻子已经死了,他还未知晓?

“顾玦,你府里人没告诉你吗?”太后扫了眼站在他身后的霍靖。

顾玦立即意会过来,徐徐侧身,看向霍靖,“告诉爷什么?”

霍靖很配合地看着主子,张了张嘴,心一横,一脸沉痛地告知,“爷,子冉姑娘心疾突发,等不及您回来,已经……渤”

后面不忍再说,老泪盈眶。

风挽裳的心,紧紧为他揪着,担心他知晓真相后无法接受这个打击。

可是,他却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或许是这个打击太大,让他一下子缓不过神来,忘了该如何反应。

又或许是悲伤太大,无法言表。

在场所有人都陪他静默着,仿佛被定住了一样,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那么痛,他为何没有半点表露?

风挽裳看着心疼,就好像过去他经历的那些事,总是说得那么云淡风轻,所有的痛,所有的伤,都压在心底,让它们自行腐烂。

终于,他缓缓抬头,凤眸里阒寂如冰,然后,对太后,涩然一笑,“她,本就撑不久了。”

太后的目光徐徐转向风挽裳,“她本来还可以撑得更久的。”

风挽裳心头一凛,虽低着头,却是悄悄看他的反应。

是啊,子冉本来可以撑得更久的,若是她早些拿心头血救她的话。

就算不是在幽府之前,在回到萧府醒来的第一件事就入宫让沈离醉拿自己的心头血救子冉,也许,子冉就不会死了。

顾玦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去,静默哀痛。

“好了,哀家听闻你还活着才出的宫,既然看到你人还好好的,哀家也就放心了。高松!”

高松立即躬身上前,递上手背,小心翼翼地搀着。

在众人的恭送中,太后转身,摆驾回宫,走了几步,她又停下来,回身道,“东厂而今已由高松统领,缉异卫指挥使则是驸马,你……就还是哀家亲封的九千岁,哀家念及你遭遇丧妻之痛,又经九死一生,好生休养一阵子吧。”

说完,转身离开,好似怕看到顾玦的反应般。

风挽裳看着那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再看向站在前面的顾玦。

眼下,对他来说,真的是多重打击。

幽府死了那么多人,子冉也死了,而今,太后又趁机撤了曾赋予他的权势。

他死,太后挺多惋惜失去一个可以全心全意帮她做事的人才,还是方方面面都能做好的人才,却不会说没有他不可,反而就像是卸掉了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轻松了。

而今,顾玦活着回到天都,原本太后就已经开始顾忌他,断不可能再重新赋予他原本的权利。

九千岁还是九千岁没错,却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以呼风唤雨的九千岁。

高松得意地眯眼,有太后金口玉言,顾玦就算回来了也翻不了天,起不了浪,他又何需自危。

“千岁爷,请节哀。”

“千岁爷,节哀。”

……

太后走后,那些大小官员们特地折回来拱手‘安慰’,其实,全都是讽刺的意味。

节哀的是指丧妻,还是指失去了过往权势?

从他们的语气以及表情中,已看得出来是后者。

看到他还是面无表情,看着那些人得意的嘴脸,不由得,风挽裳上前一步,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承受。

他扭头,凤眸徐徐地看过来,她渴望与他对视,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冷冽,尖锐地

tang刮过她的心。

他勾唇,冷笑,“你也想同爷说节哀?”

她摇头,“妾身与爷一样难过,可惜,悲伤无法分担。”

“不是无法接受吗?你这难过,可信?”他讥笑,又瞥了眼坐在轮椅上的萧璟棠,唇角的冷意更深,倏地抓住她的手,大步往外走。

风挽裳只觉得一阵冷风拂过心头,他的手抓得她很痛,他的脚步迈得很急,她险些跟不上。

“挽挽!”萧璟棠在身后喊她。

可是,她已经顾不上回应他,只顾着提着裙摆,努力地跟上那个男人的步伐,那个男人看起来就像是在拖着她走。

半个时辰前,还高朋满座的院子,此刻,瞬间冷清下来,冷清得叫人心慌。

从顾玦出现的那一刻,她的目光一直凝注在他身上,一刻都不舍得移开,甚至,她抛却所有矜持,当众要和他单独谈谈。

他的挽挽被那个男人逼出了他所没见过的一面面。

放在扶手上的手一点点攥成拳,指关节上泛白,黑眸迸发出阴狠的光芒。

走出萧府,一辆马车在外头等候,旁边只有一个车夫,没有前呼后拥的护卫,看起来有些凄凉。

原本的宾客也都一顶顶轿子离开了,只剩下他们。

一走出萧府,他立即松开她的手,径自走向马车,好像沾染了什么脏污的东西般,多抓一下都觉得难以忍受。

手腕被松开的刹那,风挽裳的心慌得发疼,紧步跟上去。

“带爷的孩子投入别的男人怀里,勇气可嘉。”

她好不容易跟上,却听他如此说,脚步僵硬地放慢,停下,脸色刷白,整个人如遭雷劈。

孩子……

因为他的回来而平复了些许的伤口,突然被狠狠撕裂开,好痛,尤其,要马上面对他,更痛。

她该如何开口跟他说,他们的孩子……没了?

尤其,在他还承受着失去子冉的痛苦的时候,要她如何说?

看到她停下脚步,不再跟上,顾玦眸色更冷,停下来,转身,冷冷看向她,“不想回去?”

“对不起!”她闭上眼睛,痛苦的泪水滑落,最终还是选择跟他坦白。

瞒他,又瞒得了多久?

只怕会先把自己折磨疯掉。

顾玦看到她如此痛苦的样子,心,仿佛被挖出,不敢相信,她居然跟他说的是这三个字!

对不起?

别人残一双腿她就回心转意,死心塌地了?

所以,要跟他说‘对不起’?

他都‘死’了,怎么没见她守寡?

他目光深深地看向她的肚子,算算也将近四个月了,有的已显怀,她应该是身子过于纤细,哪怕此时穿着合身的裙裳也看不出来。

再看向泪流不止的女人,他冷笑,箭步上前,捏起她的脸,低声如鬼魅般地说,“……想留下?回去把爷的孩子生下!”

“对不起!”她摇头,看着他,隔着朦胧的水雾看着他,满脸自责和愧疚,仿佛用了毕生的勇气才说得出这个无比残忍的事实。

“对不起!我没保护好孩子!”她的心,痛得无法呼吸,抱着肚子跪在地上,低着头低声痛哭。

顾玦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僵住,身子还挺得很直、很直,第一次体会到天旋地转的感觉,凤眸里,满是不敢置信。

良久,他僵硬地低头看她,伸手一把将她拉起,“你说……孩子,没了?”

他甚至问得小心翼翼,凤眸也紧紧盯着她,害怕得到失望的答案。

抓在她肩头的双手,很用力、很用力,代表着他的在乎。

想起沈离醉跟她说过的话,想起他知晓孩子可以留的时候有多开心的样子,想起他亲自为她熬的安胎药,想起他细心留意她胃口的画面,她更加觉得对不起他。

“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他,我不该以为……”

她还未说完,用力抓在肩头的双手已经失望地拿开

,他低头,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薄唇勾出一抹可笑的弧度,“我居然以为只是没显怀,原来已经不在了。”

风挽裳看着这样子的他,更加难受,难受到要咬住拳头才没让自己放声痛哭。

他说的是‘我’,不是‘爷’,这表示,他有多在意这个孩子,有多在意,就有多痛苦。

千言万语,面对他如此悲痛的神情,她竟什么也说不出口。

在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的时候,他缓缓抬头,很失望,很失望地看着她,然后,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将她按过去。

她以为他是要拥抱她,安慰她的时候,正欣慰地哭着,倏然,头顶上却传来他冷若刺骨的话——

“爷还听到一个流言,说九千岁亲口要留下的孽种,被他的小妾打掉,回头跟了萧璟棠。”

她浑身一震,从他肩头抬起头来,却被他骇人的神色给吓到。

她真的没见过这样子的他,即便他要杀人的时候也没有这样阴沉可怖过,俊美的脸布满戾气,以及,浓浓的讽刺和悲伤。

这才是顾玦!褪去那层优雅慵懒后,真正的顾玦,有着喜怒哀乐的顾玦!

大手轻轻抬起她的脸,指尖冰凉,他的气息仿佛也是冰冷的,“爷在鬼门关徘徊时,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跟你说明白那碗药的事!爷赶回来想要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想同你说清楚!爷想认认真真地告诉你,这个孩子——爷想要,比谁都想要!”

风挽裳的脸上已经爬满了泪水,还在不断地从眼眶里涌出,模糊了视线,她却还是清晰地看到他心里无限放大的痛苦。

他说,这个孩子,他想要,比谁都想要!

可是,孩子没了!

她的泪水,湿了他的指,顺着他的指,滑落掌中。

“不惜用自己的命来宣布要这个孩子的你,哪怕受千夫所指也要留下孩子的你,为了保护这个孩子草木皆兵的你,怀疑爷的你……你要爷如何去相信你保护不好他?”

风挽裳摇头,抽泣不止地解释,“是被追杀,我以为肚子不疼是因为孩子很乖,孩子体谅我这个母亲……是我太大意……”

“太大意?可是爷听到的消息是,有人亲眼看到你们安全了的,还看着你有多聪明地从树下救出萧璟棠!”他指上用力,讽刺的笑未达眼底,便冷冷抽手。

她脸色苍白,本能地伸手想抓回他,可是,却抓了个空。

然后,他粗鲁地将她赶上马车,“别以为孩子没了,爷就会放你走,你对爷还有用处。”

说完,他甩下车帘。

风挽裳跌落在马车里,原本就被磕破皮的膝盖,此刻才感觉到疼痛。

也许,是此刻,全身都在痛。

她想过无数个他们重逢的画面,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马车外,幸好离萧府大门有一段距离了。

霍靖看着爷阴郁到极点的脸色,那是他从未看到过的,看来是爷今夜的隐忍到了极限。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很不安分的小家伙,再看向马车,想了想,把小雪球放上去。

小雪球开心地正要往里头钻,可是,跟这位主人这么多年,好像也嗅出主人情绪不佳是怎样的,于是,刚钻进去的小脑袋,非常聪明地缩了回来,双眼巴巴地看着霍靖。

霍靖着急,悄悄地想要把它赶进去,希望它的存在能安抚里面还在哭泣的女人。

无论夫人做错了什么,至少她真的那么真心对待过幽府里的每个人,甚至那日在钟子骞终于要对他们下毒手时,她还特地赶来阻止。

如今,她在里边压抑地哭着,就像一根鞭子,鞭挞着人的心。

“霍靖,你的双手已经老到抱不好它了是吗?”旁边响起阴柔冷冽的声音,霍靖吓了一大跳,赶忙把那团钻进去一半的小雪球拎出来,退得远远的。

爷连小雪球也不让靠近了吗?

也许,爷看重的不只是那个孩子,而是那个孩子是他们两个的孩子。

“对不起……”马车里传来自责的道歉,哭得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霍靖不忍,看向正昂头,看

着夜空的爷,不由得小心翼翼地说,“爷,是否真的只是意外?”

望着漆黑夜空的男人缓缓看向他,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手摇鼓,那是在西凉街上看到时,顺手买下的,还来不及送出的礼物。

只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送出了。

再也没有……

他端详了一会儿,一掌捏碎,碎木刺进他的掌心里。

他不知疼痛,回眸,冷冷往马车里看了眼,嗤笑,“意外?就算是意外,也是为的别的男人!”

为了那个男人,让孩子意外的没了!

在那个男人面前,曾经那个让她拼命也要留下的孩子已显得没那么重要。

说完,他转身离开,一个人。

霍靖让车夫赶着马车跟上,他赶忙追上去,“爷,您而今刚回到天都,千绝又不在,大意不得啊。”

前方的身影置若罔闻,索性,几个纵身,消失在浓浓的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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