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约定?”子冉坚持要知道。
沈离醉看向她,很平静地看着她,淡淡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只需要相信,他就算屠尽天下人,也不会伤害你。”
“可是他当年对我做的事就不是伤害吗?”她忿然大吼鳏。
沈离醉很无奈,“子冉,这些话我们都说了太多遍,也许,等哪天你自己想通,你就会知道答案了。”他上前去抓她的手,“走吧。砦”
子冉甩开他的手,“我自己回去!”
然后,对上他怀疑的眼神,她忙不迭举手发誓,“我保证会乖乖回去。”
“我不信你。”沈离醉笑了笑,举着火把,上前拉她离开,“他方才没让我处理,就算我送上门也不会让我处理的。”
知晓她在担心,他很乐意跟她说明。
“他……”
“箭射进时,他有用手抓住,不深。”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嘴角笑弧加深。
子冉冷翻了个白眼,径自甩开他的手走在前头。
沈离醉看了看空空的手,淡淡一笑,迈步跟上去……
※
在缉异卫的保护下,风挽裳他们走出了山林,走出朱雀街。
“就算他方才放过你们了,今夜还是会再派人来的,先回缉异司吧。”萧璟棠希冀地对他们说。
“好……”
“不!我们不劳烦驸马爷了,小曜,去公馆。”风挽裳毅然打断。
公馆是用来招待各国来使的地方,小曜而今还是北岳特使的身份,去那里再好不过。
“挽挽,而今不是追究过往的时候,你们一个手里掌握着九千岁的身份证据,一个知晓幽府的一切,你认为他会放过你们吗?”萧璟棠着急地说。
“驸马爷想太多了,没有什么身份,没有什么秘密。”她愧疚地看了眼弟弟,道,“不过是小曜和九千岁过去的恩怨,今夜多谢驸马爷出手相救。”
说着,她朝他微微躬身,表示感谢。
不到最后一刻,她还是不能说出,或者做出任何对幽府不利的事。
“挽挽,你想得太简单了,九千岁是什么人?你以为他放我们走就真的放过我们了吗?”
萧璟棠不死心地劝她,但她去意已决,对他略一颔首,伸手去拉风曜的衣袖,“小曜,我们走吧。”
然而,她的弟弟风曜却突然挥开她的手,失望地对她摇头,“姐姐,你口口声声都在掩护他,你是不是对他动了情?”
“小曜?”风挽裳愕然,料不到风曜的情绪转变来得如此快。她愣了愣,碍于萧璟棠还在,极力冷静地道,“小曜,你听我说……”
“背叛他!”坚决地要求。
风挽裳的脑子恍如被雷劈过,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他好久、好久,才记得发声,“你说什么?”
“我说背叛他!当着太后的面,在金銮殿上说出你知道的一切!就当……”风曜眼神闪烁,犹豫。
“就当什么?”她脸色苍白地追问,拳头不知不觉已攥紧。
好不容易姐弟俩逃出生天,还未好好说上话,关系就这般僵硬了吗?
“就当是弥补当年你欠我的。”风曜狠了狠心,道,目光却不敢看她。
“当年?我欠你的?”原来,他心里真的这般怨恨,恨她当年那一个转身。
“难道不是吗?”风曜冷笑,“当年那两个人来抓走我的时候,我听到他们说是你告诉他们我躲在那里的。”
风挽裳只觉得天旋地转,站在空荡荡的街头,无比的冷,无比的凉,黑茫茫地,找不到出口。
一下子,她回到那久远的记忆里。
记忆里,她的弟弟很顽皮,总爱躲着她,让她一顿好找,也正因为如此,才有后来的悲剧发生。
那日,在家门外,弟弟又躲着让她找了,她找了一圈后没找到,以为弟弟回家里了,她又被镇上请来的西域舞娘给吸引过去,等她回到家才知道弟弟失踪了。
所有人都说她是故意的,故意把弟弟弄走
,嫉妒弟弟太得宠。
娘原本就靠弟弟争宠,而今弟弟没了,就恨得对她又打又骂,还逼她发誓,此生都不许认弟弟,还将她赶出家门。
她记得那年,也是冬天,她八岁,被关在门外,无论怎么拍打,紧闭的门就是不开。
后来,她下定决心去找弟弟。
那时,很天真,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弟弟,之后就被拐卖,一次又一次逃离,直到……遇上萧璟棠。
直到今日,直到此时此刻,她都一直以为是自己的疏忽导致弟弟不见了,没想到最后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是有人故意为之!
“小曜,当年……”风挽裳想解释,可是,小曜不听。
他别开身子,冷冷挥开她的手,拒绝听她的解释,“你不也一直在为当年的事愧疚吗?那么,为我这个被你害成而今此番模样的弟弟做点事很应该吧?”
“小曜!不许这样说话,这不像你!”她难得地怒吼,小曜应该是个谦谦君子,而非这般嘲弄天下的样子。
风曜看向她,笑了,“倘若你受过非人的对待,你就知道自己本来以为的样子早已面目全非,会有种想要报复世人的快感。你该庆幸,我还没到那个地步,我的……姐、姐。”
“非人的对待?”风挽裳踉跄倒退一步,心如刀割。
想起自己曾在书上看到过的,想起顾玦跟她说过的有关于他当男宠的经历,她已经不敢去想象小曜口中的‘非人的对待’是怎样的。
“对!非人的对待,男人与男人做那种事,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恶心的事!何况……”
“不要!不要再说了!”她心疼地抱住他,“不要再说了!你说得对,是姐姐对不起你……””
不要再刨开伤口逼她,如果,只能这样,那就这样吧。
是她对不起他,尽管事实并非他以为的那样,但的确是因为她,他才落入恶人之手的。
萧璟棠看着她崩溃的样子,他比任何人都知晓她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寻找弟弟是她唯一的愿望。
而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却被如此误会,他好几次想开口说出真相,可话到嘴边又吞回去了。
要说,也得等扳倒了顾玦再说,此时说出真相,难保她不会临阵倒戈。
正好风曜拿这个弱点逼她,也只有这个才逼得了她做选择。
“走吧,我送你们去公馆。”他出声打断他们。
风曜推开她,漠然转身先行。
风挽裳回头看向朱雀街的牌楼,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幕幕出现在脑海里,清晰到疼痛。
曾经,以为可以和他一起守护他想要守护的秘密。
无论前路多艰险,她亦然无畏。
而今,却也是她亲手毁掉他。
闭上眼,风挽裳转身决然离开。
※
深夜的幽府,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跪在外面的所有人时不时瞥向坐在堂上的男子,府里的大夫刚替他包扎好,轻袍缓裘,有些懒散地坐在那里,修长如玉的手抚着小雪球,微偏的俊脸,烛光下,阴郁深沉。
这样子的主子,他们已习惯,可今夜,尤为瘆人,仿佛他呼出的气息都能冻结空气。
“千绝,将他们的手都给爷断了。”阴柔的嗓音慢慢悠悠地响起。
他端起边上的热茶,浅啜。
“督主,这,不妥。”万千绝为难地道,眼下应是想出应对之策,而非惩罚他们。
“嗯?”浓眉不悦地微微挑起。
万千绝确定主子是认真的后,便只能点头领命,“是!”
然后,上前,身形如流水般掠过那些跪在地上的黑衣人。
男子一双凤眸慢慢地阖上,仿佛那骨折声听来很是悦耳。
那些黑衣人咬牙忍痛,没有吭一声。
“督主,已弄完了。”万千绝又回到他面前,拱手。
顾玦慢慢睁开眼,俊美的脸上在火光下一明一暗,散发出的危险气息盖过了他脸上的苍白。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过去,“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我的女人还轮不到他来管教!”
闻言,霍靖等人更加觉得不寒而栗,谁也没想到爷会为了一个风挽裳疯狂至此,就连那个人也不怕得罪了。
想来,接下来,他们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是!”那些黑衣人迟疑了下,点头,捂着被折断的手,起身离去。
顾玦又喝了口茶,看向和府中仆人一同跪在前头的皎月,“这次,你做得不错,可是……”
没错,还有可是!
“奴婢该死,没有在最开始的时候阻止。”皎月坦然认罪。
“嗯,总算还懂得阻止。”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跪了一地的人,然后,落在霍靖身上,“霍靖,告诉爷,风挽裳是你们的谁?”
霍靖心头一哆嗦,“回爷,是幽府的夫人。”
“幽府的夫人,却不是你们的夫人,是吗?”柔腔慢调地问。
底下的人把头压得更低了。
“既然都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当家主母被抓走,爷留你们何用!”他厉声,摔了茶碗,抱着小雪球起身,拂袖而去。
这一次,是真的怒了,是那种真正显露怒色的怒。
“奴才知错!”众人对着他的背影叩头认错。
声音如雷,却已换不回他们最敬畏的主子回头。
霍靖抓住要跟上去的万千绝,“千绝大人,爷可是想好对策了?”
万千绝凝重地摇摇头,“你还是带着人下去准备吧。”
霍靖自然知晓他所说的准备是什么意思,准备逃亡,逃离这个虽然让他们战战兢兢活着却也是安逸的地方。
爷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赔上所有吗?
所以,方才之所以对那个人派来的人那样,是破罐破摔了?
“霍总管,我还不想走,这儿,就是我们的家,家在这里,人要到哪儿去?”
“霍总管,我也不想走。为何?为何朝廷就是不放过我们?我们异族的到底碍着她哪里了?为何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霍总管……”
一声一声的霍总管,一双又一双依依不舍的眼睛,他又何尝舍得?
倘若,当初就让如意毒死风挽裳,今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唉!
如意啊如意,你终究还是白死了。
※
到了驿馆,风挽裳才发现如歌郡主早已从幽府搬进公馆。
看到她的时候,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好似是很满意她的选择。
她不懂,不是说那摄政王只好男色吗,怎会有一个私生女?而且这个如歌郡主好像永远只把自己摆在旁观者的位置,任事情天翻地覆,她悠然自若。
她看起来长得并不出色,甚至皮肤有些暗黄、黝黑,但是有一双英气逼人的眸,炯炯有神。
如歌看了眼跟在身后进来的萧璟棠,又是耐人寻味地勾了勾唇,起身,回屋。
“小曜,我先下去梳洗一下。”风挽裳淡淡地知会弟弟一声,对随行的丫鬟微微颔首,让其领路去客房。
谁都看得出那眉宇间除了淡,还多了一抹忧愁和担忧。
“你姐这些年,不容易。”萧璟棠目送那个聘婷婀娜的身影,发自内心地道。
风曜深深看了他一眼,到原来已经热好茶的石桌那边坐下。
萧璟棠也跟过去,把剑放在一边,坐在他对面,娓娓道来。
说自己当年是如何捡到她的,说这八年来关于她的点点滴滴。
“自从我捡到她的那一刻起,她没有一刻不在为当年之事愧疚,每每听到有关于你的半点线索,她都高兴坏了,但是,每次亲自前往又失望而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所以,小曜,别怪你姐姐。”萧璟棠由衷地劝道。
风
曜给他道了一杯茶,举杯敬他,“谢谢你照顾我姐姐这么多年。”
闻言,萧璟棠知道自己多虑了,这孩子压根是打心底没怪过他姐姐。
他接过茶,浅啜了口,深邃温和的眸中闪过一丝异光,“既然如此,为何还要逼你姐姐那样做?”
风曜执茶的手一顿,冷怒,“那个人那样对她,那就由她亲自报复回去。’
“是我的错。”萧璟棠惭愧地低下头。
风曜看向他,忽然问,“你当初为何不抗旨?”
这话,犀利得叫萧璟棠一下子承接不上。
为何不抗旨?
这么多年,他背负着萧家声望的使命而活,奶奶对他寄予厚望,十年铺路,为的不就是今日?
抗旨?
他真的没想过。
“我相信,我姐姐宁可陪你一起死,也不愿看你娶别的女人。”风曜平静地直视那双相对而言足够沉稳的眼眸,但是,此时,那双眼眸里有着丝丝慌乱。
因为,答不上来。
“可是,我不愿。”萧璟棠抬头,“无论如何,我想与她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机会获得幸福。”
“八年,你居然不了解我姐姐。”风曜轻笑着摇了摇头,“虽然我对小时候已没有多少记忆了,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别看她柔柔弱弱,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但是,一旦她转身放弃了什么,就绝不会再回头去找。”
萧璟棠神色微变,因为,风曜说对了!
其实,他懂的,从她的那个大娘嘴里开始懂了。
她决定找弟弟,这一找就是十年,哪怕再苦,再痛,再无助,也咬牙撑着,找不到弟弟就绝不回头去看回家的路。
他的挽挽,坚决起来的时候也很可怕。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大批脚步靠近的声音。
风曜和萧璟棠一同放下茶盏,脸色凝重地往外看去。
一个缉异卫匆匆跑进来禀报,“启禀大人,是刑部的人,说是前来缉拿刺杀九千岁的刺客!”
“好一个顾玦!”萧璟棠怒得将杯子摔在地上。
风挽裳听到异样也疾步跑出来,走到风曜身边,担心不已。
缉拿刺杀九千岁的刺客!
这等谋算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居然用这样的方法抓他们。
若是入了刑部,还有得活路吗?
萧璟棠灵机一动,赶紧道,“挽挽,你听我的,只要你们对他们称已对我招供异族之事,我便有方法保你们,先到缉异司过一夜,待明日入宫见太后。”
但是,才说完,他就看到那双清眸里流露出一丝质疑,以及一丝不敢置信。
好似是不敢置信他这时候还只想这自己一般。
“挽挽,我是真的为你们着想!”他严肃地辩解。
没等风挽裳做决定,刑部的捕快已经冲进来抓人,而且直接抓的就是风曜。
见此,北岳来的亲兵卫士齐刷刷地拔刀相向,那架势俨然是誓死护主的样子。
“大人,敢问无艳特使犯了何罪?”风挽裳冷静地问,她也很讶异,这刑部居然抓的只是小曜。
顾玦又想要做什么?
反过来,要让她救小曜吗?
“刺杀九千岁,吾等奉命前来抓捕!”那刑部官说完,招手,然后,有人送上来一件厚实的貂毛斗篷。
他接过来,恭恭敬敬地送上,“千岁夫人,这是来报案的人送来要下官代为送来的,千岁爷还要吾等代为转告,说是夜里寒凉,还请夫人记得照顾好……他的暖炉。”
‘暖炉’二字叫人听得想入非非,风挽裳看着那尊贵的玉色斗篷,已是乍暖还寒,已用不着这么厚实的斗篷了的,他却特地让人送来。
他这是要做什么?
又是替她挡箭,又是给她送斗篷,如果这也是手段的话,不得不说,杀伤力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