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不可能是温岚……嘶——轻点、轻点……”
余轩宸话还没说完就痛得一抖,连忙抓住正在给自己取子弹的陈嘉,没想到对方却还是面不改色地一拉镊子把子弹拔了出来,他顿时倒抽一口冷气，手捂住自己的腰，又不敢去摸弹孔，只能急得脸色惨白。
距离他受伤已经过去近两个小时,他以担心再碰到那个能变成别人脸的人形兽为由，拒绝了医务室的治疗,跑来陈嘉这个兽医这儿来让她给他取子弹。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将最后一颗子弹丢到手边的金属盘里,陈嘉放下镊子，慢慢把橡胶手套摘下来，“如果真的不是温岚,也很难找到究竟是谁。只要在短时间内在人形和兽态之间进行几次转换,伤口就能完全愈合。”她给他上药包好伤口，“现在至少可以确定，这个内鬼很了解你的习惯，知道你开完会以后会直接睡在会议室。”
冰凉的药膏贴上皮肤，与伤口接触时带来了细微的刺痛感。余轩宸松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跟没线索有什么区别……我这么受欢迎，公司里很少有人不知道我的习惯吧？”
处理完他的枪伤，陈嘉起身洗干净手：“既然敢冒充我，那对我肯定也很了解。”
看了眼自己腰上缠着的一圈纱布，余轩宸长吁一口气，头痛不已：“你就别瞎猜了，老板早晚会自己查出来的。”
“温岚又被禁足了？”她坐回他面前的椅子上，靠上椅背，伸手在白大褂的衣兜里摸索，“易晨快烦死了吧。”
他耸了耸肩。
“毕竟她刚好那个时候出现在走廊里，还刚好被打伤了左手……虽然说是因为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穿着你的衣服，感觉不对劲才来找我的……但确实可疑。真正的内鬼计划得太周密，看样子认定了温岚，想嫁祸给她。”好像又绕回了这个令他头疼的问题，余轩宸受不了地捂住自己的眼睛，仰起脑袋懒洋洋地感慨万分，“真是麻烦啊……本来接下这个项目就已经够麻烦的了，现在还有生命危险……”
“中岛留下的实验报告，应该已经足够人形兽军团用来继续研究了。”总算从口袋里摸出了香烟盒子和打火机，陈嘉抽出一根香烟含在嘴里点燃，“只要按那次实验失败的方向研究，找到能把人类变成动物的放射性物质也是迟早的事。他们是担心在那之前你的研究先一步完成，所以才急着杀你。”
含糊不清地讲完，她吸了口烟，满足地吐出烟圈，才慢悠悠继续：“而且嫁祸给温岚，根本就是在挑唆易哲明跟易晨的关系，想把我们这里搅成一潭浑水。”
当然明白自己接下的是个烫手山芋，余轩宸听了她的分析却还是忍不住无奈：“他们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吧？我是生物细胞专家，又不是物化专家。要杀也该杀我的团队成员。”
陈嘉意味深长地瞥他，“这种话要是被你的团队成员听到，想杀你的就不只内鬼一个了。”
他捂脸故作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易哲明在哪里？”弹了弹烟灰，她问他。
“好像跟向青一起出去了。”放下手，余轩宸又揉了揉腰，扶着椅子站起来，想要躺到病床上去，“一开始还安排了向青先去地下八层看那个大块头，结果因为这个突发事件推后了安排。他们两个一起去C市，应该是要找白江谈判吧。”
摁灭烟头，陈嘉并没有上前帮他，而是站起身捋了捋衣摆：“你先在这里休息，我上了门禁，没人进得来。”
他终于龇牙咧嘴地坐到床边，仓促地点点头：“嗯。你去干嘛？”
陈嘉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他好好休息：
“去见见我舅舅。”
同一时间，易哲明和向青刚刚抵达C市。
向青无所事事地坐在副驾驶座上，透过后视镜拨弄着左耳耳垂上的耳钉。那是前一晚易哲明去她房间时给她戴上的，依然是个小巧精致的鱼骨耳钉，只是不知道这回究竟是普通首饰还是通讯器。
她还在想几个小时前的事。易哲明赶到会议室的时候，林珏见受了伤的温岚在场——身上还穿着陈嘉常穿的那条红色连衣裙，立马机灵地溜去通知了易晨。而得知余轩宸出事，首先赶来的是他的团队。那群日本人在搞清了事情的经过以后，统统跳起来控诉，矛头全部指向嫌疑最大的温岚。
他们口才没有中岛秀吉好，但很显然，同样对人形兽积怨已久。
易哲明叫来了医护人员，对他们的话倒是置若罔闻。直到易晨也赶过来，皱着眉扫了眼那些情绪激动的科研学者，就径直走向温岚，也不顾还有医护人员在替她处理伤口，弯腰就要抱她走。
“我不是人类，确实也憎恨人类。”温岚却不轻不重地抚开他的手，“如果不是因为这副人类的外形，在你们眼里我们说到底都只是动物，任杀任剐。就算你们在或长或短的时间里对我们产生过同情心，杀害一只动物也远没有杀害一个人类影响大。”她抬头迎上那些恨不得撕碎她的目光，平静地继续：“更何况你们有的人，哪怕是杀人都不眨眼。”
她肤色原本就白，加上失血过多，脸色更加惨白如纸。向青站在一旁看着她，发现她眼里藏着一种她读不懂的情绪。想起易哲明曾经说过海豚的大脑比人脑发达，向青忽然明白过来，温岚并不是没有感情，而是在感情复杂丰富的基础上，还学会了藏住情绪。
她跟她的确不同。
“你终于肯承认了！？”中岛秀吉的助理立刻红了眼，发了疯似的要扑上去掐死温岚，却又很快被拦住。
“我从没否认过这些，只不过没有直白地说出来而已。婉转忍耐……不也是你们人类教会我的么？”将手伸给一边不知所措的医护人员继续取弹，温岚的视线转向始终不发一言的易哲明，像是在对他做出保证：“内鬼不是我。除了这一点，我没有别的想说了。”
她甚至没看易晨一眼，就像在拒绝他的帮助。
他蹲在她跟前要去拉她的动作就顿在那里，被她抚开的手渐渐握成拳。
易哲明与她对视几秒，最终看向易晨。
“给你一个机会。”他面无表情地告诉他，“想证明你的女人无罪，就找出真正的内鬼。”
车身的微微震动截断了向青的回忆。她回过神，发觉易哲明已经把车停在了一栋五层建筑门前，周围的景色颇为眼熟。
她环顾周围，认出这里是她和易哲明待过五年的孤儿院。
“下车。”他拔下车钥匙，丢给她一句指示就下了车。
向青跟着他下来，在走进大楼以前先抬头打量了它两秒。孤儿院其实早在十年前就搬离了这里，原因是资助它的教堂搬去了A市。教堂跟孤儿院人去楼空，几年下来，剩下的这几幢建筑就搁置在这儿，既不拆除也不变卖，空置许久，最后因为地势偏僻而变得人迹罕至。
易哲明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了钥匙，打开拴着大门的锁，直接推门踏进了大楼。
跟在她后头进去，向青环视空荡荡的大厅，捂住嘴不去吸空气里漂浮着的灰尘，视线一会儿停在旋转楼梯那里，一会儿又扫向通往厨房的走廊。大楼里的装潢以酱色为主色调，窗户都与教堂保持一致地使用玻璃彩窗的设计，即便拆走了挂画和所有家具，整个欧式风格的格局看上去也讲究舒适。
她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易哲明就是在这个大厅里。女管事领着他向其他孩子作介绍，他安安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一张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漆黑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明明眼神平静，却总让人感到不舒服。而向青站在人群里远远观察他，跟他的视线接触了那么几秒，就觉得自己非常讨厌他。没什么原因，只不过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
“为什么要把谈判地点定在这里？”向青停在距离大厅中央，望向走上旋转楼梯的易哲明。
“我熟悉这里的地形。”他头也不回地答道。
她皱着眉头揉了揉鼻尖，空气里的灰尘让她的鼻腔发痒，“白江真的会来？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跟他谈判了吧。”
易哲明抵达了二楼，“这是第一次带你跟他谈判。”
向青沉默下来。
他来到正朝着大门的走廊中间，两手插在裤兜里，稍稍抬头看了眼上方。这是他住在这间孤儿院的那五年里最喜欢来的地方，因为这一整面墙只有二楼拥有这条走廊，站在这里不仅能够沐浴对面巨大的玻璃彩窗外投进的光，还可以看清上面三层楼的一切动静，以及一楼大堂发生的所有情况。
还在大厅正中央的向青仰起脑袋看他，微微眯起了眼。
“你之前说过，海豚的大脑比人脑发达，所以温岚可以产生人类复杂的情感。”她冷不丁开口，“猎豹的大脑不如人脑。也就是说，我没有人类复杂的感情。”说到这里，向青的脑海中浮现出温岚的脸孔，还有林珏说过的话，“不过这对你来说没有影响。就像你放心那些投靠你的人形兽，因为你知道他们投奔你的真正原因。”
易哲明低头，自上而下俯视她，神色平静：“你想说什么？”
十多年前他就常这么看着她，最开始带有明确的目的，后来却不知不觉成了习惯，即使已经把她排除在目标范围内，也会时不时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易哲明并不蠢，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当然也清楚向青的想法。
他告诉她她的情感复杂得就像一个正常人类，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事实真相。
什么狗屁复杂情感，她从来都没有过。真正在那段时间里变得感情丰富的，只有他一个。只不过他专注于观察、揣测，多年来养成的极端冷静自持便起了效用，自然而然就把自己体会到的东西加诸在了她身上。
“易哲明。”向青注视着他，思考数秒，总算找到了合适的措辞，“我不是人类，也不可能变成人类。现在跟你合作，只是因为我相信人类会赢。”她停顿片刻，语气笃定，不容置疑，“等一切结束，我要得到我本来应该得到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是第一个我想好了开头和主线，却没有想好（男女主之间的）结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