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穿着红衣的骑兵小队伍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在白雪皑皑的辽阔草原上飞驰而过,已经开始融化的积雪被马蹄踩踏,夹杂在黑黄色的泥土之中四散飞溅开去。
队伍奔上一个小土丘的时候,百夫长宇文三七抬起头止住了队伍,手搭凉棚向前看去,只见茫茫雪地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视线所及之处看不到半个人影,唯有一些鸟兽在辛苦觅食。
宇文三七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骂骂咧咧道:“吾等都跑了七八十里路了,却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真他.娘.的无聊透顶啊!”
‘三七’这个名字在结绳记事的鲜卑人里面很常见,寓意和汉人的‘重八’、‘六六’相同,意思是三月初七出生。但是宇文这个姓氏在弹汗山及其周边的鲜卑部落中十分罕见,因为姓宇文的大都属于宇文部落,而宇文部落集聚在更西边的漠北草原,他们也是东湖人分出来的后裔,后来和鲜卑人混居之后被同化,和鲜卑人同宗同源。不过现在宇文部并未崛起,也没有东迁并入鲜卑部落。
宇文三七原本是宇文部落一个四处游荡的牧民,后来一场风雪让他不但迷了路,还损失了所有的牲畜。风雪过后,他遇见了轲比能手下的一支巡逻小队伍,于是顺理成章加入了进去,并且因为作战勇猛而很快被提升为百夫长。
慕容启一个多时辰前派出了五支骑兵小队,宇文三七的这个百人队就是其中一支。他们一路向东搜索,开始的时候还抱着警觉,连续奔跑了很久却见不到半个汉人的影子,入目之处唯有茫茫的白雪,他们早已经失去了搜寻的耐心。
百余名手下无精打采地附和宇文三七骂了几句,好多人都取出水囊狂饮一起,以便让自己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的头脑清醒一下,接着就有人劝说宇文三七放弃前进返回弹汗山。
“百夫长,要不咱们回去吧?今天弹汗山上可是有大事发生的,若是咱们及时赶回去立下功劳,轲比能小王肯定会重重赏赐的!”
“是啊,这可是在轲比能小王面前露脸的大好机会啊!”
“错过今天这机会,谁知道啥时候才能立下战功啊!百夫长,回去吧!”
宇文三七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瞪眼道:“乃公更想立功!只是慕容启将军严令前出百里搜寻汉人大军,现在回去岂不是违抗军令?”
“百夫长,咱们少说也跑了八.九十里路了,算差不多了啊!”
“行!”宇文三七点点头,马鞭一指前方说道:“看见前面那座小山丘了吗?若是到了那里还没有汉人出现,咱们就回去!”
“呼嗬!呼嗬……”
众人闻听十分喜悦,不等宇文三七下令就一窝蜂向前奔去。
“这群兔崽子!”宇文三七笑骂一句,策马追了上去。
小山丘在四五里开外,他们很快就到了近前,吵吵闹闹着冲了上去。山丘的最高处大约有十五六丈,站在上面向前方望去,远处能看见逐渐起伏变大的山丘,更远处已经能隐约看到高大的山脉,显然他们已经接近到了大鲜卑山附近。
宇文三七向前面眺望了一会儿,索然无味地挥了挥手:“他.娘.的,咱们回去吧!”
手下齐声欢呼,拨转马头就向山丘下奔去。
宇文三七走在最后,奔到山丘半山腰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就他们这区区百来个人,马蹄产生的震动怎么会如此强烈?就像是整座山丘都在颤抖一样!他猛然勒住缰绳,转身就向山丘上奔去,只向前看了一眼就傻了,五六里外,一面‘公孙’大旗在狂飙突进,后面跟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骑兵大队。
“汉人来了!最少有五万人!快逃!”宇文三七迅速回过神来,回头大叫一声,调转马头就向惊慌失措的手下们追去。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两员黑甲大将先后奔上了这座小山丘,正是公孙瓒和单经。
单经指着前方叫道:“侯爷,是鲜卑人的探马!奇怪了,他们跑这么远做什么?”
公孙瓒用力一挥手:“管他们来做什么,追上去抓活的,不要让一人跑掉!”
“侯爷放心,他们一个都跑不掉!”单经大笑着,回头喝道:“单猛,你带一千人追上去,务必不让一人逃脱!”
单猛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色锁子甲,手持一把精钢长矛,大声答应之后带着一千精骑冲了下去。
单猛本来跟着公孙续做贴身侍卫,不过这次公孙续却执意把他留在了天津的军营里,生怕一个闪失难以向单经交代。这次单经跟随公孙瓒率领大军出征,想要给单猛一个磨砺和立功的机会,于是就带上了他。
“快跑!再跑快点!”宇文三七一边跑一边抽空回头望一眼,然后就嘶声大叫着催促手下赶紧逃。
鲜卑人骑乘的是匈奴马(即后来的蒙古马),这种战马耐力好,也好养活,它的体型矮小粗壮,适合长途奔袭而不能短途冲刺。此前宇文三七等人就奔跑了近百里路,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慢跑,但是也消耗了战马差不多一半的体力,这时跑起来的速度已经降低了不少。
反观单猛率领的这支千人骑兵,他们是单经的亲兵队伍,也是单经手中最精锐强悍的一支队伍,他们骑乘的都是乌孙马(天马,汗血马)和匈奴马杂交改良的战马。这种战马兼具二者之长,短途冲刺的速度远远超过匈奴马,故而双方一追一逃奔跑了不到七八里路,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了六七十步之内。
“放箭!”单猛大叫着率先放出了一支箭,还处于变声期的嗓子听起来有些嘶哑。
刹那间,黑压压的箭矢飞向前面的鲜卑人。
鲜卑人猛然提高速度前冲,但是依旧有二三十个人被射倒在地,近乎一半人当即摔死,剩下的惨叫声中被后面冲过来的汉人骑兵踩成肉酱。
宇文三七见势不妙,赶紧大声叫道:“乌六,连石,楼牛儿,穆大,带着你们的人跟吾留下断后,其他人赶紧逃!无论如何也要有一个人逃回去传递消息!”说罢率先调转马头横刀而立。
那四人相继大吼着答应,带着自己手下的十人队簇拥在宇文三七身边,紧张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汉人骑兵。他们都很清楚自己断无幸理,不过一想到身后就是弹汗山,就是他们的部落和亲人,每个人都激发出了血性,凶狠地盯着气势汹汹冲过来的汉人骑兵。
“杀!”宇文三七大喝一声,第一个向前冲去。
“杀!”四十余人同声高呼,一个接一个冲了上去。
短短十几个呼吸过后,一红一黑两支人数相差悬殊的骑兵队伍就撞在了一起!即使每个鲜卑人都抱着必死的念头,激发起了浑身的凶悍,然而结果依旧毫无悬念,宇文三七的手下一个照面就全军覆没,甚至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他自己被一刀砍中左肩摔落马下,不过很幸运地没有被当场踩死。
单猛这边也损失了三四十个人,几乎是一个换一个。
“留几个人抓住他!其他人跟吾追上去!”单猛长矛指着宇文三七大喝一声,这厮显然是这支鲜卑骑兵小队的头领,说不定能问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其他的鲜卑人回头一看,马上又分出来三十人的小队伍,沉默地向数十倍于己方的汉人骑兵发起冲击。他们的拼死攻击仅仅耗费了单猛半柱香的时间,根本就无法给剩存的同伴们争取足够的逃跑时间。
所剩无几的鲜卑人分出了最后的二十几个人断后,剩下的七八个人忽然分散开来,向着西面和西北面疯狂逃窜。这次断后的二十几个人就像被汹涌的海浪淹没一般,一个小泡泡都没冒出来就全都被斩落马下。
“分兵追击!”单猛一挥手,一千人的骑兵队伍迅速分成十几支小队,呼啸着向前追去。
逃跑的那七八个鲜卑人和坐骑都疲惫不堪,好几匹战马嘴里已经开始吐着白沫,显然体力已经衰竭了。更要命的是这里地势平坦开阔,想找个地方躲起来都不可能,又追逐了两三里,这几个鲜卑人除了两人受伤被擒之外,其他的几个都拼死抵抗,最终变成了血琳琳的尸体。
后面赶来的单经叹道:“侯爷,鲜卑人虽然远远不如檀石槐当年,但是还是很悍勇啊!”
“此言甚是啊!”公孙瓒眼中杀气四射,冷冷道:“也正因为如此,本侯这次才要狠狠打断鲜卑人的脊梁骨!对待这些胡人,唯有杀的他们怕了,他们才会心甘情愿被吾等当牛马驱使!把那几个俘虏带上来,本侯要亲自审问一下!”
很快的,宇文三七和仅剩的两个手下就被带到了公孙瓒面前。
公孙续伸出长枪把宇文三七低垂的脑袋抬了起来,用流利的鲜卑语问道:“尔等是谁的手下?”
“呸!”宇文三七一口唾沫吐了过来,怒喝道:“汉狗,轲比能小王早晚会为吾等报仇!”
“倒是条汉子!”公孙续冷笑着抽回长枪,回头对身后的老六点点头。
老六飞身跳下马,狞笑着走到宇文三七三人面前,缓缓拔出了腰间的短刀。
宇文三七瞪着老六,眼中毫无半点惧色。
另外俩人明知必死,也根本没有求饶的意思,都恶狠狠地盯着公孙瓒。
“这俩人是你的手下是吗?”老六微笑着询问,说的也是一口地道的鲜卑语。
宇文三七怒哼一声,转过头去懒得理会。
老六嘿嘿一笑,一刀就斩在其中一人的左手腕上,顿时鲜血飞溅,一只断掌掉落在雪地上,地上瞬间红了一片。那人嘶声惨叫,想要挣扎却被几个人死死按住,眼睛一翻白竟然疼晕了过去。
“这是第一刀!”老六笑着对宇文三七说道,笑容未敛又是一刀斩出,把那人右手腕也齐根斩断!
那人身体抽搐了几下痛得醒了过来,大声嘶吼着让老六杀了他。
“杀了你?”老六笑眯眯地摇摇头,手中短刀比划了一下,“那岂不是便宜你了?接下来是你的双脚,然后就是耳朵、鼻子和眼睛……最后才会挖出你的心脏!”
宇文三七大叫道:“你是个残忍的魔鬼!檀石槐大王在天之灵一定会让你下地狱去!”
“檀石槐?抱歉,他活着的时候可能吾会惧怕三分,死了就免了吧!”老六刷刷又是两刀,那人的双耳接连飞到了地上。
那人眼中露出哀求之色,却因为痛得自己咬断了舌头而说不出话来。
“一刀杀了他吧!”宇文三七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怒吼道:“你们这些该下地狱的魔鬼,只要给他一个痛快的,想问什么吾都会说出来!”
“早这样多好?”老六露出和煦的笑容,反手一刀刺进了那人的心脏。
宇文三七眼中几欲喷血,他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恶狠狠地问道:“你们想问什么?”
公孙瓒冷然问道:“尔等是谁的手下?”
“吾是轲比能小王的部下。”
“为何来此?”
“轲比能小王说可能会有汉人大军到来,于是让吾等打探。”
“什么?!”公孙瓒和单经同时惊呼出声,难道这次出兵的消息竟然泄露了?
宇文三七见状心头掠过一丝痛快,忽而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赶紧低下头去以免被公孙瓒看出自己的心思。
公孙瓒皱眉问道:“你怎么看?”
单经沉思了一下,很自信的说道:“侯爷,此人最多只是个百夫长,不可能知道太多的机密!依末将看来,轲比能恐怕只是猜测罢了!”
“应该是这样!”公孙瓒点点头,沉思道:“这厮会不会是在说谎?”
“都到这个地步了,他应该不会说谎!”单经摇摇头。
公孙瓒和单经这几句话用的是汉语,宇文三七一点都听不懂,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心里忽然升起的那个念头。
公孙瓒看着宇文三七,喝问道:“弹汗山上现在是什么情况?”
“轲比能小王和右贤王步度根带着大军去了山上的祭台,左贤王素利率领三万人马驻守在半山腰处。”宇文三七实话实说,只不过把素利手下的兵马扩大了一倍。
“看来从正面冲上去有些危险!”公孙瓒对单经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继续问道:“公孙续这几日在做什么?”
“公孙续刚到歠仇水就击溃了素利大王的五千人马,不过他也受了重伤,被和连大王安置在王宫中养伤,据说今天的祭天大典他也不会参加!”宇文三七按捺住自己的心跳,强自镇定开始撒谎。
公孙瓒一惊,急忙喝道:“此言当真?若是有半句虚言,定让你受尽酷刑而死!”
宇文三七指着最后一个手下,冷冷道:“吾说的都是真话,不信的话问问他。”
老六目光看了过去,那人刹那间吓得尿了裤子,不过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吾儿若是有个闪失,定要让二十万鲜卑人陪葬!”公孙瓒脸沉如水,咬牙切齿立下了誓言,抬头望着西面若隐若现的阴山,低声喃喃道:“子民啊,务必要坚持到为父的大军赶到啊!”
单经也抬头看着前方,低声劝道:“侯爷无需太过担心,子民有勇有谋,又有赵云和阎柔从旁护卫,一定不会有事的!”
“说的没错,子民乃是上天眷顾之人,肯定不会有事的!”公孙瓒迅速振作起来,跃上马背大喝一声:“全速进兵!”
单经上马之前,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山脉,呢喃道:“子民啊子民,难道你真的受了重伤?老夫实在有些不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