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正厅。
傅云霄一脸阴翳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探子,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扫过一层淡淡的阴影,“你是说,太后又让苏瑾那个小子进未央宫了?”
探子瑟缩了一下,抖着肩膀垂头答道,“正午之时,属下亲眼看见苏瑾从太后那里出来。”
“呵,是吗……”傅云霄握着杯盏的手霍然用力,嘴角勾起一抹薄凉的弧度。
探子抬头偷偷的瞄了傅云霄一眼,又猛然低下头,连呼吸都控制的轻了几分。
虽然傅云霄的语气与平常无异,但探子知道,他的主子现在极其愤怒。
“苏瑾在太后那里待了多久才出来?”傅云霄冷冷的眸光落在探子身上,犹如寒峰之巅上的积雪,带着百年不化的刺骨。
探子迟疑了片刻,僵着身子,答道,“大约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傅云霄冷笑着,于无声之间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手中杯盏顷刻间炸裂成无数碎片,有的深深刺进掌心里,落在地上,绽放出妖艳的血花。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若他们之间想要发生什么事情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主子,您的手!”探子看着从对方指尖上不断滴落的血,瞳孔一缩,起身就想过去查看伤势。
可下一秒,脚步就被对方的视线定在了原地。
“苏瑾从太后那里出来的时候,穿戴如何?”傅云霄放任手上的伤口,声音里仿佛也淬满了冰碴。
探子回想了片刻,答道,“苏瑾出来的时候穿戴很整洁,并没有什么不妥,看样子没有与太后发生什么。”
最后一句话,他是无意之间说出来的,话音未落地之时,就霍然惊醒,心里咯噔一下。
主子最讨厌被人提起太后的私事,他这样说,无异于触碰到了主子的大忌。
想起上一个死状惨烈的人,双腿一软,砰的一声跪在地上,连牙齿都忍不住的颤抖,“主……主子……属下不是故意这样说的……”
傅云霄转身,不再看他,随意扯下一条锦布缠绕在掌心上,“回头记得自领五十大板。”
探子双眼一亮,知道对方这是打算饶他一命了,忙不迭的答道,“是是是,属下这就去领罚。”说罢,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五十大板足够让他在床上躺半个月了,但比起那个坟头草都长了三尺高的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侥幸了。
傅云霄也不看那个跑的比兔子还快的探子,只是低头静静的看着自己的掌心。
似是对那条锦布不满意一样,缠了又拆,拆了又缠,掌心上的伤也随着他的不断折腾变得愈发触目惊心。
半晌后,忽的发出了一声嗤笑,“不是说你的医术很厉害吗,本相倒是要看看,你的医术到底能好到何种程度。”
月黑风高夜。
“若是有人来找我,就说我已经睡下了。”苏瑾打着呵欠,困倦般的嘱咐着身后的小太监。
因为她现在是太后眼中的“红人”,所以想要一个太监简直易如反掌,小太监只是在管事那里说了句,要他的人是苏瑾之后,立马就被分了过来。
那老太监还于无人的时候,偷偷的给他塞了一些银两,让他以后帮忙照顾着点。
短短几个时辰,他便经历了人生中的大起大落,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要死的时候,又意料外的绝处逢生。
就连那些以前都踩着他的人,也都转变了态度,开始笑脸相迎。
而他不会忘记,赐予他这一切的人,都是眼前这个冷清如松的少年。
“奴才记下了,奴才一定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到您休息的。”小太监垂着头,寸步寸移的跟在苏瑾身后。
就在苏瑾即将要走到门边的时候,似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抬手拍了拍脑门,“瞧我这记性,都忘记你叫什么名字了。”
小太监脚步一顿,恭敬的俯下身子,“奴才叫小德子。”
苏瑾点头,扬起道,“好,辛苦你了,小德子。”
小德子看着对方那双流光四溢的眸,不知为何,鼻子有点酸,眼眶也不知不觉泛上了些许的红,“奴才……不辛苦……”
从他十三岁入宫,但现在的十八岁,不知见过多少人的冷眼,就连活着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惹到某个位高权重的人,引来杀身之祸。
从他进宫的那时起,就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命运,从未想过,竟会有人会对他说一一辛苦了。
午夜时分。
躺在床上的苏瑾霍然整开了眼睛,将自身的感官放到最大,在确定周围的人都已经睡下了之后,才打开窗子一跃而出。
回身又将窗子合好,脚下轻点,跃上树梢,整个过程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任谁也不会料到,这个屋子内的主人已于夜深人静之时,悄然离开。
立于树梢上的苏瑾,浑身都裹在一身夜行衣之中,弓起腰身,眯眼看着不时在皇宫中巡逻的侍卫。
待摸清他们的规律之后,才运起轻功,抓准缝隙踏上了围墙,月光下,转了一个飘逸的弧度,又轻飘飘的跃向远方。
树下路过的侍卫感觉耳边有一道风拂过,摸摸了耳朵,抬头看向早已人去楼空的树梢,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喂,你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走!”旁边一个侍卫看着突然停下脚步的人,出声提醒道。
他又狐疑的回头看了看树梢,皱眉问道,“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大半夜的,哪有什么声音,你大概是忙出错觉了,快走吧,巡完这一圈,就换人了,咱们也可以去睡觉了。”那人说完,疲惫的伸了个懒腰。
大概真的是自己太累了,看错了吧……
摇了摇头,也抬脚跟了上去。
而这期间,苏瑾早已经到了瑾言这里。
看到出现在眼前的女子,瑾言连忙起身走了过去,“小姐,您来了,我听说那老妖婆今天又召你去未央宫了,可有对你做了什么?”
苏瑾暗自咋舌,这消息传的也太快了点吧,这才多大的功夫,她前脚才去,后脚就被人知道了。
由此可见,这皇宫中,到底布了多少人的眼线。
“那老妖婆机灵着呢,在确认我站在哪一派之前,不会对我做什么。”
这也是她敢频繁出入未央宫的原因,蒋寄柔在不断试探自己的同时,自己又何曾不是在试探她。
从自己被瑾言送进宫的那一刻,她就应该很清楚的明白,自己是瑾言这一边的人。
而她放任自己到现在,也无非是看到自己和异梦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通过自己,进一步拉拢与异梦阁的关系。
于此一来,她的地位将再也不会有人可以撼动。
自己正是借着这一点,不断隐晦的表明自己的态度,逐渐博取她的信任。
只是那老妖婆注定不会轻易的信任自己,以一介女子之身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其感知必然不是寻常人可以比拟的。
若她真的就轻易相信自己,那才是最恐怖的。
现在所展现出来的,是她想要看到的,同时也是自己想要看到的。
只能说,目前的状况,尚且还在掌握之中。
但不保准,某一天那个欲求不满的老妖婆会不会狼性大发,突然改变了心意,想要扑倒自己。
瑾言看着叹气的苏瑾,眸光暗了暗,“小姐在提防那老妖婆的时候,还要小心一个人。”
“谁?”
“太医院的孟祥华。”
“……”
苏瑾摆手,“不用小心了,因为他已经对我动手了。”
想利用美人膏来陷害自己,真不知道那脑子是什么构造的,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句话在他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
要不是于自己不利,那美人膏或许还真可以试一试。
瑾言听着苏瑾的话,心下一惊,绷紧身子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确定无碍后才松了口气。
“那人是傅云霄的叔父,心狠手辣,在此之前,已经有很多太医栽倒在了他的手上,小姐千万不要大意了。”
苏瑾点头,“放心,我会小心。”话音一转,看着瑾言道,“你最近也要小心,蒋寄柔既然想要我做出选择,最近就一定会对你进行施压,盯好你手下的人,千万不要让她钻了空子。”
她不相信那老妖婆是甘于沉寂的人,此番不动,必然留有后手,于己,于瑾言都要万分小心。
“小姐的话,瑾言记下了。”沉吟了片刻,看着苏瑾道,“有一个人想要见小姐。”
话音刚落,门边就卷过来一抹黛色的旋风,伴着银铃般的笑声卷到了苏瑾面前,双眸亮的犹如天上繁星,“看见我开不开心,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苏瑾看着眼前那张放大数倍的脸,嘴角一抽,“看见你没有喜,只有惊,还有,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抹黛影不是别人,正是本应该待在回春馆的笛音儿。
笛音儿不满的翻了个白眼,闷声道,“你个没良心的家伙,亏我一直惦记着你,怕你一个不小心,就成那老妖婆的后宫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