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百余丈的距离,此刻在吕惊尘眼里变得如此漫长,遥不可及。
除了身体上的痛苦,他的精神也受到了极大的压迫。若非是他的神识异于常人,怕是早就忍不住呻吟出声了!
便是如此,他也觉得头痛欲裂,神识似乎又有了不受控制的迹象。一种凶厉的杀气,渐渐随着汗水,从他身上散发开来。
他似不经意的扫了大殿中人一眼,眼中的杀意竟犹如实质一般!
只这一眼,他已经把殿中诸人的相貌牢牢记住在心中了。
这其中,也有他的熟人,天剑派掌门唐伯烟,天丹派掌门丹霞子!
这些账目,早晚有算清的一天。
虽然在座诸人的修为,都看得出这小子确实全无真气流动迹象,就是一个凡人,但是接触到他的眼光,多数人还是心中一凛,不自觉的压力放缓了些。
面对这些对他来讲,神一般的存在,他居然毫无惧意!这份胆色,实在可怖可畏!
金莲圣母面上不见丝毫异色,微笑的看着他一步步走来。
蕊儿不知为何,来到母亲身边后,虽然心中安定许多,却没来由的有些后悔跟内疚。
“怎的一见到母亲,就把这个家伙抛在脑后了?似乎有些不妥……”
她早已忘记了去打量殿中那些多数都陌生的面孔,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满脸汗滴的吕惊尘。
只是她眼中的忧色,却瞒不过她的母亲。
眼看只剩十几丈的距离,突听“噗”的一声,竟是吕惊尘的鞋子承受不住压力,竟而碎了。
吕惊尘苍白的脸上竟有了一丝微笑。
他弯下腰,仔细的脱掉破烂不堪的鞋子,直起腰继续前行。
这一刻,殿中鸦雀无声,都在看着这个奇异的人类少年。
“为什么当初师父就不给一双法器鞋子呢?”吕惊尘心中,却是有些怀念起师父来。
眼看他已经到了金莲圣母面前不远,他身上那些压力骤然消失无踪。
吕惊尘微微躬身道:“见过圣母。”
金莲圣母笑容更盛,和蔼的道:“贤婿受累了,且不忙坐,先去见过诸位前辈吧。”
说着指着左首最远端那张桌子中间,那一身雪白道袍,面目清冷的青年男子道:“这位便是玄武大帝龙北沱了。”
吕惊尘恭敬施礼道:“小子见过前辈。”
那龙北沱双眼微开,淡淡点头。
这也是因为他“圣母宫女婿”的身份,至于他这个人本身,还没有被笑傲天下的龙北沱大帝看重的资本。
第二席上的是一位艳丽却又不失端庄的年轻女子,火红长裙,长发如云,神情慵懒,似乎便是在这大殿之上,也要睡着一般。
听到吕惊尘的声音,她眼睛扫了一下,含糊的咕哝了一声,便应付过去。
吕惊尘虽然竭力镇定,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震惊之色!
无他,因为在座的这十八位高人,都是隐世不出的绝顶人物,千余年前威名便已传遍天下!
玄武大帝龙北沱、朱雀娘娘姬玉音,白虎真人山无涯,青龙大帝敖胜,平江大圣江无涛;摘星大圣云天鹏,天台寺鸣山大师,大悲寺元智方丈,慈云寺玄通长老,龙虎山天师道掌教张松云………
哪一个不是当今修行界,庞庞BOSS级别的大佬?!
这些巨牛人物,如今竟然因了金莲圣母度劫之事,齐聚一堂,这可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盛事!
由此也可见,修行者度劫飞升,影响有多么巨大!
吕惊尘一一见过这些高人,他们也都是反应极为淡然。若不是他身份特别,怕是他们都懒得正眼看一下。
不过没有收到见面礼,让吕惊尘多少有些疑问,却也不甚在意。
这些人别看现在坐在一起把酒言欢,彼此关系可是复杂得紧,换个地方时机,说不定就大打出手也未可知呢。
当然也可能,人家早就把礼物交给圣母宫了。
别人的东西再好,吕惊尘也不在意,他自己那些隐秘的东西,才是最重要,最宝贵的。
不过他也有所担忧。这些高人面前,他是钧天剑派“余孽”的事实,怕是就再也保不住。
当年的钧天剑派,跟各派的恩怨纠葛,洗尘道人自然也有所交待,除了跟魔门积怨较多,与其余各派倒是并无大的过节。
只是洗尘道人似乎有个复兴计划,雅不欲吕惊尘的身份泄露。
不过这也是无奈之事,也由不得吕惊尘如何想。
这其中最大的问题,便是当年钧天剑派兴旺之时,道法极为高深凌厉,为各派垂涎忌惮。
虽然初始进境缓慢,但是一旦有成,便是威不可挡。而每一个钧天剑派的核心弟子,都是万中选一的天纵奇才,因此也是人才辈出,凌驾各派之上。
只是后来出了离奇变故,连人带道法,都消失不见。
不过他所修的五行真气,现在可真是五行紊乱,何况修习五行真气的,天下也非止钧天剑派一家,虽然真气运行的路线、运用法门必然不同,但是所修真气的颜色却是很难分辨。这些高人也未必就能确定。
吕惊尘双目微闭,也不去看那些大人物,脑中只是盘算此番吉凶。
无论金莲圣母如何想,或者跟自己师门是否有旧,吕惊尘都没有把在场的任何人当做可以信任的对象。
蕊儿姐弟还只是无知的孩子而已。洛儿可以无视,蕊儿刚才的神色他也留意到了,但是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自己这个所谓的“女婿”,也许今天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吧?
两世修行,不知为何,他始终没有太浓厚的情*欲之思,也因此省却了修行上许多碍难。
只是现在,情之一字,似乎成了他突破的障碍。
他隐隐有这个感觉。
可惜他对那只漂亮的小萝莉蕊儿,也谈不上什么感觉。
这点上,他跟世俗中许多人一样认为,缘分这个东西,可遇不可求。何况,道家修行亦有道侣、双修之说,佛门亦有“大圣欢喜禅”妙法,都不如何排拒此事。
这时,那儒雅威严如君王般的青龙大帝敖胜,笑道:“在这大殿中吃酒,未免有些气闷,不如我们到上面去,赏月饮酒,静待天机如何?”
当下便有数人应和。
金莲圣母笑吟吟的道:“如此甚好。”
右手掐了个印诀,向着大殿上方一指,大殿微微震动间,晃眼就到了水面之上。
所有的人,酒席,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位置,漂在水面上。
这万顷碧波,便如大地一般坚实宽广。
只是那大殿已经不见了,清风明月,碧波如洗,就在众人眼前耳中。
青龙大帝敖胜也不多言,双手掐动印诀,转眼间这湖面之上方圆千里之内,便被一个巨大青色光罩笼罩。
“如此,我等便可放心饮酒了罢。”他微笑道。
在场都是高人,伺候的几个小妖也都修为不凡,很是知机,除了上菜布酒,居然无人出声。
金莲圣母只是微笑劝酒。
圣母宫的酒自然是难得的佳酿,吕惊尘慢慢品着杯中酒,似乎沉醉其中。
初时的些微好奇过后,便无人关注这个“圣母宫女婿”了。
一个凝丹期的小小修士,还是丹田被魔门封印了的,并不被他们看在眼里。
虽然这个修为在人间已是高人,但是在他们眼里,与蝼蚁无甚差别。
不过该来的问题总是要来。
眼看时间已是亥时,那白虎真人山无涯终于开口道:“圣母,不知……”
金莲圣母打断他,微笑道:“我已算定,劫数必在子时来临,时辰尚早,诸位放心吃酒赏月就是。”
其余人等皆是一副了然模样。
良久,唐伯烟轻声叹息道:“我等修行有年,却究竟不知这世间,有无仙佛?”
“抑或我等,便是仙佛?”
这话显然有些犯忌。仙道、佛门修行的法门跟理念截然不同,在场的可是有几位资深贼秃呢。
不过这几位高僧大德,却是无人反驳。
他们今日齐聚于此,便是心中始终存有类似疑惑,终于有了机会观摩,自然不会错过。
成仙成佛,自古便是修行中人的理想跟目标,但是到了最后这一步,究竟该怎样迈出,迈出的结果又如何,所有前辈、典籍都是讳莫如深。
这里的道门,却不像地球,有什么三清之类的道家鼻祖作为参照物,他们只知道,修为大成,便会飞升至仙界。
仙界究竟何等模样,他们却也不知。飞升而去的人,据说从来没有一个回来过。
在座的几乎都到了飞升的门槛,但是正是种种不可知,让他们踟蹰不前。
反观佛门,却是有着自己明确的前辈榜样在西方极乐世界等着他们。佛门不修神通,不塑元婴、金丹,一切顺其自然,种种修行,全赖一个“悟”字。一夕顿悟,神通自来,便可成佛作祖。
肉*身于他们,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道家却是要依赖肉*身,凝聚天地元气,温养合道,以元神成道为主流,一旦肉*身受损,便大道堪舆。
是以便有了种种疗伤的丹药。
以吕惊尘的修行模式,非佛非道,似佛似道,原是有些入了歧途。这一点他的师父洗尘道人自然知道,却是叹息无语。
肉*身成道,其艰难险阻之处,为不可测。
但,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
唐伯烟把玩着掌中酒杯,望着天上残月,语气充满了迷惘。
“如是无有仙佛,那谪仙楼上的剑光,又是什么?”
说着,他转过头,淡淡的瞧着吕惊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