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衍之面色冰冷,从地上站起来望着路之山与席放。
他不必说话,别人却也再不敢轻视他。
路之山将手中空荡荡的古卷收起来,缓声道:“你刚刚接受的这部传承,可知道是什么功法?”
君衍之不紧不慢地说:“大能已说得一清二楚。”
路之山道:“好、很好……”他望着君衍之,庄重道:“魔修当道,如今清虚剑宗七十多人与古镜派十六人的性命就要靠你了。”
后殿静悄悄的,等着君衍之的反应。
君衍之望向席放与众峰主,抿唇一会儿终于道:“宗主与各位前几日不是怀疑我是魔修么?现在又放心将天衡峰弟子的性命交给我?”
席放面不改色,面色清明,毫无一丝愧意:“你天资极高,又要担当此重任,我为清虚剑宗的前途着想,怀疑你的身份是分内之事。你聪慧之极,不应当不明白。”
席放的眼中,只有清虚剑宗。他做事从不讨人喜欢,也不求别人理解,只求问心无愧。
君衍之垂头,又抬起头望着席放,语气终于和缓了些,恢复平日谦谦君子的样子:“宗主此举,弟子已经知道了。清虚剑宗逢难,弟子当万死不辞。”
众峰主齐齐望着他。谁都知道,君衍之不想万死不辞,也不行。
他的样貌本极清雅,方才冷冽时距人于千里之外,此刻神色一缓,却迸出点点暖色,叫人如沐春风,让后殿的气氛缓和下来。
只是他虽如此说,却也微微皱了眉,似有些许难处与不甘,却没有开口。
席放望着他的脸色,袖子拂了拂,手中出现一个白玉牌子:“你若修炼,每精进一层,修为会停滞三年,大为不公。此是玉容峰飞仙楼的玉牌,倘若你能解救清虚弟子,楼内的宝剑任你取一柄,功法任选三套,晓天丹与齐源丹各五百枚。若还想要其它的,可以再告诉朱槿。”
飞仙楼,除了群峰会试前三名的筑基弟子可去瞻仰一番之外,从来只允许峰主与金丹修士入内。
功法有下品、中品、上品与顶阶之分,再往上便是传承。玉容峰半山有一间藏书阁,内有下品、中品与上品功法数千,平日只许筑基弟子入内。但是飞仙楼内却存着清虚剑宗的几十部顶阶功法,其中几套功法的威力比一些传承还要强大。
这三部功法,定然能让他的修为大为精进。
席放的补偿,有过之而不及。
君衍之垂目,自席放手中接过盒子,语气歉疚,终于连最后一丝不甘也消失殆尽:“……弟子谢过宗主。”
路之山见状,缓缓道:“将来事情难以预料,你从今日开始,定要潜心修炼,不可懈怠。可惜无人得知此功法奥妙,我也只不过大略听说过前三层的功效罢了。三层之上,必然又是另一片天地。”
君衍之敛眉垂目:“是。”
路之山又叹道:“……即便选中了传承人,练成机会也未必大。从今日起,你诸事不必考虑,只闭关修行,定要在半月内将此功法修炼至第一层,方可解救得众人。”
“是。”
席放又向路之山道:“还需要准备什么?”
路之山捋着胡子:“暂且还不知道,却说不定需要药引。且等他将功法第一层,我们自可以知晓。”
席放沉思一阵,向朱槿问道:“慧石峰峰主段轩可已经出关?”
“尚未出关。”
席放忍不住敛眉:“知道了,各峰主都回去照顾峰内弟子,倘若有事,即刻前来商议。”
“是。”众人承应,陆续散了,君衍之也随之告退。
后殿中只留下路之山与席放。
路之山缓缓道:“魔修之事,席宗主以为是谁?”
席放道:“路长老心中可有猜测?”
路之山面色沉痛:“席宗主不知,贫道回古镜派之时,发现贫道座下的另十余名弟子也失去神智,陷入癫狂,被人扣押起来。”
席放道:“路长老的意思是,此魔修也许不在清虚剑宗?”
路之山良久不语,终于道:“贫道回古镜派时曾细细查阅,道行高深的魔修入魔时,可引得方圆几里甚至几十里的人心魔旺盛,失去神智。此法最为残暴,周围却无人可以幸免于难。但现下这魔修,只令天衡峰七十余人入魔,其他人却如常,有目的而为之,则必定要以自身鲜血为引。贫道猜测,此七十余人也许喝了有魔修鲜血的水,到时魔修以意念驱动,可以使人癫狂。”
席放说:“那路长老的三十余名弟子也是喝了有此魔修鲜血的水?”
“……正是难说。以此看来,此魔修或许不在清虚剑宗之中。”
“若真是如此,不知此人目的如何,下一步又要做些什么。”
路之山道:“魔修道行高深,若真在元婴期,可以收敛魔气,隐藏修为,让你我都看不出来。可惜你我两派元婴修士都在闭关当中,不知要多少年之后才能出来,着实堪忧。”
席放望向窗外,沉默许久,终于道:“……且让这君衍之试试吧,天降劫难,命数已定,已在你我的控制之外。”
傍晚,天色渐暗。
林间的鸟窝成团,一只靠着一只,微微蓬松着毛。
文荆不知道君衍之何时能回来,便回到自己住的石屋,一边打坐,一边等候。大龟静静地趴在空地上,细嚼慢咽。
等了许久,却仍不见君衍之来找他,文荆走到院子中的清泉旁,将上下一套里衣脱了下来。
天天洗澡的习惯,这辈子只怕也改不了。
时节已到春末,然而山间毕竟冷些,文荆冲澡向来图爽快,用木桶舀了一大桶水,自头顶浇下来。泉水冰凉清澈,冷冷地倒在身上。
水桶里的水浇完,文荆抹抹脸,呆住。
鼻间传来淡淡的清香,灵气飘飘。
“师兄……”
他尴尬地望着眼前的男子,无语。
“在沐浴?”君衍之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了一阵,微微张了张口又闭上。终于,他淡淡地望向远方:“师弟把衣服穿上吧,我什么也没看见。”
文荆虽不敢说,却总觉得君衍之有点幼稚。明明看见了,却非要说没看见。看见也无所谓,大家都是男的,并不损害他高洁无暇的名声……
干净的衣服挂在君衍之身后的竹竿上,君衍之将衣服递给他。文荆套上裤子系好,一边擦头发一边兴奋道:“今天出了什么事?”
君衍之斟酌着措辞:“……今日我传承了一部功法。”
文荆心花怒放,却老老实实地惊讶:“什么功法?”
“名叫,是一部抵制魔修的木系术法。若能学会此功法,应该能解救天衡峰七十余名弟子。”君衍之轻咳一声,又道,“说不定还能救得赵峰主。”
“真的?”文荆惊讶一会儿,笑道,“师兄能救几个便救几个吧。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清虚剑宗的救命恩人。”
君衍之微笑:“接下来半个月我要闭关,你……可愿陪着我?”
“好,你在房中入定,我守候在你身旁。”
文荆的衣衫半开,笑容纯净,夏日的夜风吹着他年轻的身体,散发出一股男子特有的清爽,让人微微晃了神。
君衍之低下头:“时间不早了,你睡吧,我回去了。”
“我明早去找你。”
君衍之不再多说什么,摸了摸腰间装小红果的袋子:“又没了。”
“我给你去装。”文荆连忙接过袋子,向房间里跑去。
翌日清晨,君衍之吞了一颗辟谷丹,在石屋小间凝神入定,文荆也在他住处住了下来。
本来只有他们二人,席放却唤柳千陌去了玉容峰,将君衍之传承一事说了,让他暂时不要外传,吩咐他与贺灵一起在旁守候。
于是,柳千陌与贺灵也住进君衍之的住处,一同保护他的安全。
十日幽幽而过,本来如闲云野鹤,文荆却魂不守舍,有些担心。
大龟不见了。
大龟偶尔在山间乱爬,但傍晚总会回到住处,或来君衍之住处寻他。只是这十日里,大龟无影无踪,连为它准备好的小果子也没有吃完。
文荆在慧石峰寻了几次,毫无踪迹,心焦气躁。
大龟是师兄的妖兽,只有君衍之有办法召唤它,或探知它的去处。文荆无奈,静候君衍之自石屋小间中现身。
这一日清晨,石屋小间内散出阵阵草木清香,幽幽而来,君衍之住处无一不溢满叫人神清气爽的味道。
文荆第一个冲上去,站在石屋之前。
少顷,清香渐淡,石屋的门缓缓开启。
君衍之自石屋小间中现身,面色红润,神采飞扬,像是睡了几天几夜一般精神焕发。
“师兄你出来了!”文荆压抑兴奋,声音尽量平静。
君衍之刚要拉住文荆的手,却感知到两股熟悉之极的灵气:“大师兄和二师兄也在?”
“嗯。”
君衍之微微拢眉。
“君衍之在石屋小间里入定十三个日夜,浑然不觉,识海中却有一团白色淡光朦胧。他依照功法中所写,将这一团白色淡光流转全身经脉,初时阵阵疼痛,后来却慢慢缓解。然而,将这一团白光运转至脑中时,却传来一阵入骨的疼痛,引带全身颤抖,难以停歇。
君衍之虽不清楚,却也隐约知道脑中之物暂且碰不得,便将这团白光在周身运转。
这一日,白色淡光忽而明亮,一阵微微的晕眩之后,身体散出浓郁之极的草木香。他知道,自己已经练到第一层了。”
——摘自第六十四章。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