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顶金顶蓝围的小轿从昌安道西端缓缓而来,抬轿子的是两个年轻的轿夫,旁边跟着位穿着靛蓝色长袍的俊美公子。
小轿的轿帘被撩开,探出一只纤细素白的小手,手的主人正探头跟那公子说着话。
“表哥,你不会真的打算再也不理我了吧!”
“表哥啊!”
“表哥?”
……
孟鹤妘舔着脸,一脸无赖地将下巴搭在窗边,笑眯眯地看着裴伷先。
打从春意阁出来之后,无论自己怎么撩拨,他都是一副岿然不动的表情,好像谁人欠了他八百贯一样。
轿子很快便到了金林秀坊门口,孟鹤妘探头一看,不由得感叹一声,这秀坊看起来藏在不太扎眼的巷子里,但门楣颇为气派,里面进出的大都是衣着艳丽的女郎。
轿夫把轿子停在西侧大门口外,孟鹤妘起身下轿。
裴伷先让两个轿夫先把东西送到朱雀街的“相馆”,然后扭头看她:“走吧!”
孟鹤妘一乐,捻了个莲花指:“表哥,我头昏,要不,你来扶着我?”
裴伷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想让我怎么扶?”
孟鹤妘莫名一耸,干巴巴一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现在浑身上下都是劲儿,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
裴伷先唇角微微一松:“那就走吧!”
孟鹤妘瞬间入戏,一边晃着胯骨,一边摇着扇子,一步三晃地晃进金林秀坊。
铺子里人不多,两个女伙计,一个在给一名中年妇人介绍绣品,另一个在整理架子上的绣样。
掌柜的是个三十左右的女人,穿着亚黄色的襦裙,正在柜台后面扒拉算盘。
孟鹤妘一路晃到柜台前,抬起手,把从义庄老王头那儿拿来的绣线拍在柜台上:“掌柜的,我想买这种线,您这儿有么?”
掌柜先是一愣,随后看了一眼柜台上的绣线,不由得愣了下:“姑娘要找这种线?”
孟鹤妘晃了下扇子,半个身子都倚在柜台上,压低了声音说:“是呀,我表哥要上京赶考了,我打算给他亲手做一件长衫,这一去大半年,总要找些韧性强的线来缝制吧!”说着,故意朝身后的裴伷先抛了一个媚眼。
裴伷先任由孟鹤妘在那儿演,微敛的双眸时不时朝柜台后面的侧门看去。
掌柜的颇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那位‘表哥’,然后拿起丝线仔细瞧了瞧,诧异道:“这种线是南海鲛丝和雪山白蛛的蛛丝纺织而成的,价值千金,用来缝制衣服……”
孟鹤妘一听,不乐意了,猛地一拍柜台:“怎么?你是嫌本小姐没银子么?”
掌柜的脸一垮:“我并非这个意思是,只是……”
“你就是觉得我没银子。”孟鹤妘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猛地转回身,一把扯住裴伷先的胳膊,“表哥,你看她,他竟然说我没有银子,来,用你的银袋子砸死她!”
裴伷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配合地拿出袖兜里的荷包。
孟鹤妘接过荷包往柜台上一拍:“来,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掌柜的脸一垮:“不是,这位小姐,我的意思是,这种丝线珍贵异常,鄙店没有。”
“怎么会?”孟鹤妘突然尖叫了一声,“我给你讲,我可是江府崔夫人的朋友,她给我说了,她之前就是在你们这里买的这种丝线,怎么?你看不起我?”
她话音一落,掌柜的脸一白,连忙讪笑道:“这,要不我带你们去见坊主?”
孟鹤妘傲娇地“哼”了一声,一把夺回荷包收进怀里:“好吧,我就勉为其难见见你们坊主。”
掌柜的从柜台后面绕出来,交代了两个伙计看店,自己带着二人穿过柜台后的侧门往后面内宅走。
孟鹤妘偷偷用扇子顶了顶裴伷先的腰,压低了声音,一脸得意地说:“怎么样?我演的是不是很像?我看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侧门的内回廊里略有些昏暗,裴伷先低头看了眼突然靠过来的孟鹤妘,一股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馨香扑面而来,仿佛丝丝缕缕的线,一点点缠在他身上。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想要离她远一点,但她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暧昧的距离,不仅追着往他身边靠了靠,还时不时地用摇晃的胯骨撞他的大腿外侧。
耳尖隐隐发热,他沉默地加快脚步。
看着他狼狈逃窜的模样,孟鹤妘笑眯着眼睛摸了摸鼻尖,感觉有点可爱怎么办?
穿过内堂,后面是个二进院子,不大,但打理得极为整洁有序。掌柜的来到正房的门前,敲了敲门:“坊主,有两个客人要买些特殊的线,您看看您这边有没有?”
掌柜的说完,屋里鸦雀无声,孟鹤妘扭头看了眼裴伷先,暗道:这什么人啊,看起来还挺神秘的。
裴伷先若有所思地扫了眼院子,没说话。
不多时,门内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紧闭的房门被从里面拉开,一股淡淡的药草味扑面而来。
孟鹤妘微怔,只见一个穿着鸦青色交领长裙,头戴幂篱的女人从屋里走了出来,显然就是程少卿资料里提到的金秀妍。
金秀妍身量不高,朝她们点了点头,然后跟掌柜的的比划了几个手势。
掌柜的把之前孟鹤妘给她的丝线递给金秀妍:“这两位想要这种线,我说坊里没有,这位姑娘却说前些时候坊主卖给了江府的崔夫人,所以来问问您,是否真的还有?”
金秀妍接过丝线,朝掌柜的点了点头。
孟鹤妘看着二人一个说,一个比划的交流着,突然意识到,这位金老板大概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金秀妍转头看她,并对掌柜的比划了几个手势。
掌柜的连忙解释道:“坊主年少时嗓子受过伤,声带受损严重。”
一旁的金秀妍点了点头,扭身示意几人进内室。
孟鹤妘晃了晃扇子:“好啊!里面谈,只要你有线,多少我都买得起。”
内室的厅堂不大,药味有点浓,靠窗的梳妆台上点着一只香鼎,大概是放了草木香,混合了药味之后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屋子的采光也不太好,暗沉沉的,而且孟鹤妘发现,梳妆台上没有铜镜。
一个女人的屋子里没有铜镜,也是奇怪得很。
似乎察觉到孟鹤妘的异样,金秀妍走到窗边打开窗子,对掌柜的比划了几个手势。
“坊主说……”
“她说最近她身体不好,生了风寒,一直在吃药,屋子里的味道不太好。”裴伷先突然打断掌柜的话。
掌柜的愣了下,一脸诧异地说:“公子会手语?”
裴伷先点了点头:“略通一二。”
掌柜的一笑:“既然公子通手语,我就不在这儿耽搁了,前面的生意有些忙。”
掌柜的一离开,孟鹤妘便径自拉了把椅子坐下,一边摇着扇子一边问金秀妍:“你就说吧,这线,你要多少银子?”
金秀妍地呕吐看了眼桌上的丝线,摇了摇头。
“没有?你之前不是卖给崔鹤了么?”孟鹤妘猛地把扇子往桌上一砸,震得茶杯晃了晃,里面的茶水溢得到处都是。
金秀妍连忙抬手比划了几下,孟鹤妘扭头看裴伷先:“她说什么?”
裴伷先目光灼灼地看着金秀妍,淡淡道:“她说那线是她送给崔鹤的,用来准备进贡的御品的,现在坊中已经没有了。”
孟鹤妘嗤笑一声,拿起扇子“啪”的一声甩开:“你是不知道崔鹤死了吧!拿个死人当挡箭牌可不太好。”她说完,连忙仔细地盯着金秀妍。
可惜隔着幂篱根本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金秀妍沉默了片刻,抬手比划了两个手势。
孟鹤妘揉了揉眉心,不耐烦地问裴伷先:“她说啥?”
“她说不知道。”
“那现在知道了,你不难过?”孟鹤妘双手支着下巴,一脸八卦地看着金秀妍,“我听说,你与崔鹤关系亲密,一起研究臧绣技法,准备作为这次太宗万寿的贺礼进贡到御前。”
我为什么难过?
金秀妍比划道。
“她又说什么?”
“她说她为什么难过?”
“这还用说,合作伙伴突然死了,她……”
“金坊主。”裴伷先突然打断她的话,抬手指了下西面墙上挂着的一块绣面,对金秀妍比划了几个手势。
金秀妍身子微微一僵,用手语与裴伷先交流。两人旁若无人地比划起来,孟鹤妘坐在旁边干着急,气得一个劲儿在桌子底下踹裴伷先小腿。
良久,裴伷先突然站起来,低头对她:“走吧!”
“这就走了?我的丝线,不买了?”孟鹤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就完事儿了?不是,说好了由她套话么?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啊!
裴伷先朝金秀妍点了点头,一把擒住她的后脖领,将她从椅子上拎起来:“走吧!”
孟鹤妘扒着桌沿不撒手:“我……”还没问完呢!
裴伷先剑眉微挑,突然低头凑到她耳边淡淡地说:“表妹!姨母还在等我们回家用午膳。”
孟鹤妘只觉得耳朵一阵发痒,好像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似的,心尖也跟着颤了颤。
这个狗男人竟然吹她耳朵。
吹她
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