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九娘淡淡笑着,看着慕莲生,像个长辈温柔地看着自己的晚辈,眼前浮光掠影匆匆十几年的光景,她是看着这个莲生长大的呀,谁都不可能在比她清楚这个女孩了,一步步从废墟,从尸体中爬出来的女孩,变得隐忍,变得残酷。而她只能用最残忍的方式教会她怎么活下去,用鞭笞,用刀棍,把这些办法刻在她身上,心里……只是,她是慕斐雪慕家的奴仆,她的一生都是不被允许背板的,效忠的都应该是慕家的家主,所以,她的这一辈子这么长,这么短。
她张了张嘴,留下了在这世上最后一句话,给那个因莲而生,却流离一生的女孩。
她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她穿着白色的衣裳,比以往都要庄重华丽得多,她头上别着白色的簪花,她闭上眼,簪花跌落无声无息。
这陡然的一场大变,让室里这两个人沉默下来,直到内室的门缓缓被推上来,露出封清越跟千晚的身影,封清越淡淡拍了拍衣角上的灰,开了口:“楚家的机关倒是很厉害。”
“看来是完事了。”千晚的面色还是有些苍白,看了里面的情形,轻声开口。
慕莲生沉默了很久,然后扔下剑,抬步走到慕九娘面前,拔下剑,抱起慕九娘失温很久的身体,一步步走出这里,并没有回头去看慕斐雪。
容楚见慕莲生出来了,也转身出去了,将内室的门用复杂的方式锁上,既然慕斐雪想要这荣华富贵,苍茫云棋,倒不如死在这里,成全她这一辈子的野心。
慕九娘被葬在慕家的一块比较安静的地方。今年这一场场变故在花城里弄的人心惶惶,但是慕家也是幸好容楚前期做过许多工作,倒也未出过什么大乱子。
慕莲生重新坐回慕家家主的位子,到如今,城中的几大家族损失惨重,慕莲生彻彻底底掌握了这座城的命脉,当上了城主。
“走之前,我想跟慕姑娘道个别。”千晚抬起头,看着坐拥城中献上百花接受花城百姓跪拜的慕莲生。
封清越摸了摸千晚的头,温声到:“好。”
慕莲生今天穿着的是极为庄重的玄色金丝织锦礼服,头上簪着碧玉步摇。她抬起头,看着脚下的万千民众,面容肃然,那模样像极了嗜血归来登上九重宝塔的战王,接受万种目光。她做完仪式便入内休息去了,容楚细心地让厨子熬了些补血的汤药,搁在她屋子,随后便出去处理城中的事情。自从那日过去之后,两个人皆是闭口不谈,慕莲生仍做她潇洒的慕家家主,所有琐事皆是容楚代替为之。
入了内室,千晚看着屏风内褪去礼服的慕莲生,拆了步摇,穿着月白色的衣裙,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低着头看着摇篮里的慕止。她的屋子没有改变太多,除了多了些小孩用的东西,连同女子最基本的胭脂跟铜镜都没有备上。她的窗外搁着那盏竹灯笼,安安静静的。
慕莲生抬起头,看着来着,不喜不恼开口:“千晚姑娘是来辞别的么?”
千晚点点头,瞧着窗外的灯笼,半晌才开口:“你想不想见见他,我有个法子可以让他见你一面,就是代价大了些。不过,我想你也是无所谓的。”
搁在摇篮一侧的手指微微蜷缩,慕莲生替睡熟的慕止盖上被子,起身,走到窗边,说:“让姑娘费心了。我想我不必见他了,见了他也不过是徒增伤悲。”她抬起头,目光放在很远的地方,她抬头的样子像高傲的天鹅,露出洁白的脖颈。
千晚倒是能理解,低头看着灯笼,轻声一叹,不再言语。
“听说,他留在这盏灯里,既不会死,也不能投入轮回,委实让人可怜。千晚姑娘可有什么法子让他入这轮回之道?”慕莲生转过头,淡淡地看着她。
千晚想了想,才开口说:“用你的心头血养着这盏灯笼,养足百日,他才有机会踏入轮回台,不过这能不能入这轮回台几率倒也不高,怕还未上着轮回台,便被桥下的恶鬼吞入腹中。”
千晚看着她,神色有些不忍:“即便挨过这一遭,他今生魂灵中注入你的心血,来世虽然你们注定遇见,他的下场也不会多好,他的魂灵早已经大多散去,唯有靠这生生世世的苦痛才能才散去的魂灵聚集。这样你还愿意他受着罪孽么?”
慕莲生听到此话,眉目微微一皱,瞬间便展开,平淡地说:“那便用心头血养着,我想,他也想轮回的。下世,下下世,有我陪着倒也无妨。世世苦难,亦不过如此罢了。”
千晚点点头,将玉簪取下,往灯笼里注入一道深蓝色的光,灯笼忽而变亮又熄灭下去。她额间的刺青一亮,从肌肤深处一点点加深,极为诡异。做完这一切,慕莲生才对她点点头,以示感谢。
千晚看了她一眼,有许多感慨也没有开口,转身离开,在门外瞧见了端着汤药的容楚,他面色有些僵硬,看见千晚出门了才淡淡一笑。
千晚看着他,忍不住开口说道:“若是放下慕莲生,你终究可以找到比她更好的姑娘。”
容楚神色淡淡,摇摇头说:“一切都太迟了,这世上只有一个慕莲生,如今这一切于我也是有责任的,大哥心中既想与慕莲生厮守,也想她能忘记她,他让这花城百姓得以生活,让莲生忘却前尘旧事,最终不得善终。我想要复这灭门之仇,又想佳人相伴,终究落得如此下场。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要,名利也好,仇恨也罢,拔得这烦扰重云,我才觉得我应该要的只是这么简单。”说罢,他端药进屋,浅浅笑着,慕莲生接过药喝完,侧身取鞭子,在后院练起鞭法,容楚倚在花树下,温柔看着她浅笑。
那模样令千晚想到初见容楚那天,他站下慕府的门口,带着数十箱聘礼,他白衣胜雪,摇着纸扇,说道,姑娘若愿意,容楚这一生定不会离去。
有些爱阔大到从小小的人抵至一座城池,如木生,有些爱却是自甘居后,放手这阔海天空,执守那小小的一地三尺,如容楚。千晚不愿再看下去,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