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
木凳坠落的刹那,一道人影穿了进来,李令月惊呼一声,飞奔着将上官婉儿救下。“婉儿,婉儿!”她将上官婉儿揽入怀里,捧着双眸紧闭的脸一遍遍地呼着,心悸然跳动,她慌成一团,对着外间连连唤着,“奉御!传奉御!”
“阿月?”缓了几口气,上官婉儿方将眸子睁开,有气无力地唤了她一声。声音不大,却听得李令月欣喜雀跃,搂着她便吻了下去,吻过后却又忍不住诘责,“你作甚寻死?!”
上官婉儿没有回答,她凝视着李令月,凝视着她深爱的女子,凝视着那女子眼中的泪,“阿月,你哭了。”
李令月别过头,一把抹干泪水,回身后泪又抑不住地流了下来。上官婉儿看得心头揪疼,抬着纤指为她拭泪,婉娈劝道:“哭什么?我不是还活着。”
李令月哼了一声,本想继续责怪,但瞧着婉儿脖颈上的红痕,却又禁不住心疼,银牙暗咬,她将上官婉儿抱起轻轻搁置在床,盯着那张带着浅笑的脸撇嘴道:“我先去寻奉御,回来再同你算账。”
上官婉儿见她吃味的模样,倍觉可人,轻轻点了点头。李令月转身便走,临到案前,却瞧见那卷书信,她信手拈起,浏览过后却不由拧了眉头,回过头用那双红肿的眸子瞪着上官婉儿,沉着面孔将一纸书信撕成碎片,“来人!看好上官赞德,她若再做蠢事,我唯你是问!”
寒眸自赶来的婢女面上拂过,带来阵阵颤栗,李令月轻哼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少顷,李令月带着奉御回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奉御看诊,待确认婉儿确实无碍后,方才命他退去。心口的大石这才沉下,挥挥手将正欲侍奉的宫婢赶下,李令月执着药膏轻抹上婉儿脖颈的红痕,不虞道:“我闹过一次便罢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说什么愿妾为星夜伴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待到我只影系人间,怕是只剩嗟叹如何同生不同死了?你想让我疯么?”
上官婉儿躲闪着李令月的目光不语,李令月看得无奈,用两指将她的脸扳了过来,“知道错了么?”
上官婉儿听见她教训玄儿似的言语,抿着唇颔首。
李令月舒悦浅笑,又像逗女儿一样抚了抚她的头,“这才乖。那我就原谅你了。”放下手,她的神情忽又凝重起来,“婉儿,答应我,无论阿娘同你说什么,你都不要做傻事。阿月的心不比石头,你若去了,只怕皇位我也没心思求了,要跟你一起化作星星去了。”
“阿月。”上官婉儿为之动容,原来较之皇位,她更在意的是我么?笑容便这样无声地绽了出来,上官婉儿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只觉曾忍受的一切都有了意义。为缓解气氛,她道:“我还以为你会化作月亮。”
李令月抚着她的脸笑道:“是啊,我是更喜欢月亮。可天上的月亮只有一个,我若化成了它,那些星星都围着我,你还不吃味?”轻点着婉儿鼻尖,李令月慢慢起身,命令道:“老实躺着,一切等我回来。”
“阿月。”上官婉儿揽住李令月的手,她清楚李令月要去寻皇帝,她很担忧。李令月轻拍了拍她,“放心,娘舍不得我死,否则她也不会派人着我来看你。”留下微微发怔的上官婉儿,李令月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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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万年。”李令月向着长生殿上的母亲施礼,恭敬却又生冷。圣神皇帝心头一凉,挥退满殿宫婢,她凝视着女儿问:“你来了,见过婉儿了?”
李令月颔首,屈膝拜道:“太平恳请陛下放过婉儿,勿要因一些琐碎迁怒于她。”
“琐碎?”圣神皇帝听着女儿淡漠的称呼,凄凉而又清冷地笑了笑,“你将那事称作琐碎,你可知若是满朝皆知晓你与她的关系,将会是何局面?”
李令月颔首,满座朝臣皆迂腐,知晓她和婉儿的关系,怕是再没人会拥护她了吧?苦心经营的权势与心中所爱的上官婉儿,这二者舍了谁,于她来说都不啻为割心挖肉,均是一步输步步输的死棋。她不过是恋上位小娘子罢了,为何上天要这么折磨她?她重生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李令月迷茫失措。
圣神皇帝见她迟迟不语,亦知她已陷入两难,却仍为难道:“婉儿向朕求了你的储君之位,朕允了她。你是聪明人,应当知道如何择选。”
于他人来说,这无疑是个绝好的交易,可对李令月来说,倒不如让她选择自缢来得痛快。脑中忽而忆起上一世她曾挺着怀胎七月的肚子,跪在这殿内恳求母亲放过薛郎,可最终母亲还是以自己的帝位为重,驳了她的祈求,薛郎死了,而她也被迫嫁给了武攸暨。面上的温度渐渐退了下去,李令月抬头看着母亲,圣神皇帝也看着她,看着她带着恨意的眸子觑着自己,“阿月,你恨朕?”
李令月瞬时清醒,将眼底的不虞隐去,涩然笑了笑,“您要逼死女儿么?”
圣神皇帝叹了口气,她还未忘却那日李令月听闻婉儿已逝,头破血流的悲壮场面,她的女儿过不了情关,会因一个女子散失理智,这样的人,如何掌管江山?
“朕知道你的抉择了。”圣神皇帝淡声说着,她挥了挥手,“你去吧。”
李令月咬了咬牙,俯身一拜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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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扉轻动,一个萧瑟的人影走了进来,上官婉儿轻声唤她,“阿月。”
李令月勾起唇角笑了笑,阻了她下榻的举动,依着她躺了上去,“婉儿,我原不想走这一步的。”
“阿月?”上官婉儿转身看她,面上透着讶异,她猜到了李令月话里的深意,攒上她的手劝道,“切莫冲动,此事还应从长计议。”
“放心,我知道眼下时机未到。”李令月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我想长安了,明日我便向娘告假,我们回芙蓉园歇上几日可好?”
上官婉儿知道李令月这是要以退为进,抿唇轻点了点头,她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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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那边情形如何?”圣神皇帝逗着笼中黄鹂,随口问着候在一旁的张氏兄弟。
张昌宗看过信,气得绷起了脸,张易之怕弟弟失态,便抢来看上一眼,笑着回道:“信上说公主与赞德日日泛舟湖畔,不问政事,便就是出宫,也不过是带着小娘子出去打猎踏青。”
圣神皇帝嗯了一声,“听说苏秦的大军将至长安,叫他好生盯着公主,若是公主同苏将军会面,便想法子将上官婉儿带回来。”说罢竟觉得脑袋一沉,扶着额头晃了晃身子。张氏兄弟见状忙一左一右掺了上去,殷勤地问着冷暖。
圣神皇帝阖眸歇了片刻,再睁开时却见着一片模糊,她想她的大限怕是近了,可是皇位传给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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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旬过后,圣神皇帝身体越发羸弱,她将政事推给太子,自行退到迎仙宫修养。虽是暂时命太子建国,但朝中仅剩的太子、梁王两派却是纷纷动了心思。
以张柬之为首的李唐派将此当做兴复李唐的良机,他们不感激圣神皇帝令太子监国,反而很是担忧她的举棋不定,怕今日还是李旦做太子,明日李旦犯了个错,便如同李显一般被推下皇座。圣神皇帝登基时为排除异己,诛杀了无数李氏宗亲,这些李唐派自然对此存有颇词,他们怨恨不已,密谋着要行步险棋。
梁王武三思亦对此举不满,认为姑母偏心,更倾向李旦,这让他有了危机。联合来俊臣等人,他借着张氏兄弟的手一封封地上着书信,今日告发太子意图忤逆,明日便告发张柬之等人与羽林将军走得很近。
圣神皇帝被疾病所累,终日昏昏沉沉,每当清醒时,张氏兄弟便将接到的信件念给她听。张昌宗嫉恨李令月与上官婉儿,趁着皇帝识不得字,便自己编排着长安事宜,说李令月与苏将军相谈甚欢,已随大军向洛阳赶来。圣神皇帝听罢,眉梢紧蹙,寒声问她安置在公主身边的人,为何未将上官婉儿带回。张氏兄弟正犹豫,外间忽传来嘈杂声响,叮叮铮铮,好似冷兵器交接在一起。
“去看看怎么回事。”淡声吩咐着张氏兄弟,圣神皇帝在侍女的搀扶下坐起,命道,“给朕更衣。”
侍女颤巍巍拿来朱色龙袍,圣神皇帝任其服侍,听得外间突来的一声,“除二张,清君侧!”她倏然阖眸叹了口气,威仪的面上掠过一丝怜悯。
须臾过后,外间的声响渐渐平息,门吱呀一声开了,圣神皇帝透过铜镜,看到信步走来的熟悉身影,冷冷一哂,“你来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