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狁站在池边已有好一会儿了,他看着靠坐在温泉池里的凌深,见他慵懒而又惬意地半眯着眼睛,忽然有种看着大型猫科动物的错觉。这人方才一进他屋子,二话不说就绕过他进了这里屋,之后就跟他打了声招呼,竟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最后只着了条中裤就进了温泉,他动作利索,又是这般理所当然,竟让他这个主人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原本也是打算洗洗睡了,现下被这人这么一打断,反倒忘了自己准备干什么了。他又站了一会儿,透过朦胧的雾气,靠着石头的人已经彻底闭上了眼睛,看着倒像是睡着了。于狁平日还没见过这人如此温驯的神情,哪怕是第一次见他身着红衣躺在床上,那时他因一身红衣衬托也显得艳丽极了,就是那张睡脸上仿佛也写满了“张扬”二字。此刻看着这和往日完全不同的神情,一时竟有些看呆了。他愣了一会儿,最后摸了摸跳动有些异常的胸口,最终还是决定先出去坐坐。
他转身,赤脚无声地踩在被打磨光滑的花岗岩上,本该是无声无息的,却不知为何还是惊扰了闭目养神的人。凌深睁开眼睛,被雾气熏得有些湿润的眼睛还有些模糊,再者他眼神本就不好,这房里光线又昏黄幽暗,他看过去,只能隐约看到一抹颀长的身影,这背影有些瘦,和往日穿着外衣的背影全然不同。
凌深只是怔了一下,方才还有些当机的大脑便终于开始运转。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下一刻,出声叫住了正要跨出门的人。于狁脚步一顿,回身就听凌深说道:“你不下来一起泡着吗?左右你也要洗的,一起吧。”
听他这么说,于狁却是眉头一皱,显然有些不情愿。
凌深向来感觉敏锐,即便没看出他皱眉头,倒也察觉出了他那点迟疑,于是笑着打趣:“怎么?不好意思一起?”他慢悠悠地在温泉里挪动,逐渐靠近那个站着不动的人,“我说你该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吧?”这话说着,他微眯着眼睛在那瘦削的上身转了一圈,最终意味深长地落到他的下|半|身。
于狁被他这么看着,突然有种自己赤身裸|体站在这人面前的错觉,他略显尴尬地轻咳了声,沉着嗓音说道:“别乱说。”
“怎么就乱说了?不然你现在就下来啊,横竖咱们都是男人,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这种耍无赖的事情凌深以前还真没干过,毕竟他从不认为有人需要他这般死皮赖脸地黏上去的,从来都是别人倒贴的好不好。不过面前这人是特殊的,至少凌深觉得对他耍耍无赖也是件不错的事。
而于狁呢,平日里绝对是个不受挑衅之人,且大多激将法对他都不起作用,可偏偏面对凌深这句话,简直跟戳在他反骨上了,他忽的一笑,下意识地反驳道:“谁吃了谁还不知道呢。”
这话音方落,凌深赫然露出意外的神情,而反观于狁,这个刚把话说得满满之人,此刻却像懊恼的小兽一样,满眼纠结地望着凌深。
凌深看着却觉得有趣极了,索性从温泉池里走了出来,拖着湿透的中裤站到于狁面前。他翘着嘴角,脸上尽是得逞的笑:“既如此,那赶紧把衣服脱了试试看吧。”
于狁:“…………”
最后,于狁在不怎么自愿的情况下,被凌深拽下了温泉。这温泉水一漫过肩膀,身上的衣服自然湿透了,也没法穿了。于狁暗暗叹了口气,稍有些不自然地将湿透的中单脱了下来。
凌深这会儿是无赖上瘾了,也没挪开目光,反而大方地打量起这人来。之前,他便觉得这人瘦了,等他脱了衣服,才发现这人瘦归瘦,该有的肌肉却是一块没少,况比起那种膨胀的肌肉,这人的看起来更服帖紧致。凌深的目光从他的肩头掠过,又划过他结实的小腹,却在看到横贯了小腹的刀疤后顿时打住了。这刀疤有些狰狞,长长的一条如蜈蚣般趴在他小腹上,他拧了拧眉,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之际,伸手抚上了这刀疤。
指尖触及的肌肤有些凹凸不平,凌深却并不觉讨厌,只是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而被他触碰的于狁却是整个都呆住了,感觉微凉的手指在小腹上流连,竟觉得胸口又开始不规则地跳动了。他深吸了口气,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直到呼吸间没了这人的气息,这才让躁动的心平稳下来。
手指落了空,凌深倒也不在意,只是拿眼睛搜寻这人的上身,果然在这人的手臂及腰侧还有背部都发现了几处疤痕。室内昏暗,凌深却仍能看出这疤痕积年累月,怕是早早就有的,不期然想起来之前先生的话——当家的早年腿脚受过伤,一到这雪天就容易疼……这何止是腿脚受过伤,全身上下怕是没几处地方是好的。
凌深忽然有些好奇这人以前的生活,便状似随意地问道:“你以前究竟是干什么的?”
于狁却撇过头,没回答。又过了一会儿,索性闭上眼睛,假寐。
凌深耸耸肩,自顾自地继续:“先生方才跟我说了,让我看着你点,省的你待会在这里睡着了。”见身旁这人僵了下,他忽然笑了下,“听说你还因此发热了?”
“不过是有些不适罢了。”于狁扭过头来,却发现凌深直直地望着自己,他的眼睛本就好看,这会儿沾了热气便有些朦胧水润,而恰恰是这样的一双眸子,里面却全是自己的倒影,心脏不觉漏跳了拍。他下意识蹙了蹙眉,对于这种不曾有过的感觉有些茫然,他呆了一会儿,回过神来便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这里温度太高,他觉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了。
坐在边上的凌深就一脸奇怪地看着他,又是蹙眉、又是摇头的,过后又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只是也不知这人是不是走路没上心,或者水下经年累月早已磨光的石头太滑了,总之他才走了一步,整个人就失去平衡地冲他倒了下来。
凌深见了,顿觉喉咙一紧,在脑子都没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先一步有了动作。他稍稍挪了挪,张开双臂就要借住冲他倒来的于狁,而事实上,他也的确接住了,只是与此同时,他脸上赫然传来一阵痒意,像是被什么扎到了,又像是被茸茸的东西瘙痒到了,而后唇上也骤然感到一阵温热。
眼前是那张放大的大胡子脸,凌深还从未见过如此清晰的,一时反倒有些懵了,又想到自己脸上和嘴上那触感,他忽然特别想笑他投怀送抱来着,不过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不然准得把这人惹恼了不可。
于狁也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般,唇上的感觉其实并不清楚,毕竟总有几根不听话的胡子挡在上面,饶是如此,也足够让他羞愧地涨红脸了。第一次于狁觉得满脸胡子不仅能掩盖他面容,就是脸红了也不至于让人看了去。他匆忙从凌深身上站起来,这次他站得格外小心,倒是没在发生刚才的意外。
“我刚才是亲到哪里了?”凌深摸了摸嘴唇问道,接着抬头去看他,却见他略显局促地站在那里。看他这般,他忽然有种再耍他一番的冲动,于是又问道,“是哪里?”
于狁抬手抵着嘴唇咳了下,接着便又沉默了。
凌深挑挑眉,嘴上继续欠训道:“其实也无所谓哪里?总不过跟碰了个长毛动物差不多,竟是一嘴的毛。”
于狁:“…………”
平生第一次,仅仅因一句话,于狁生出一种抽人的冲动。他咬牙,这人一定是故意的,简直太欠教训了。
于狁心中这般默念着,也不知是不是这话灵验了,第二日某人果然遭了报应。据说是在回去的路上不注意保暖,这才得了伤寒。于狁看着这人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到底于心不忍,亲自照顾了他几日,一直到这人能再调侃他了,这才告别了汤药恢复自由之身。
而就在凌深养病的这段时间里,外面的世界却发生了几件不得了的事情,首当其冲的便是穆州出了一伙强盗,据说这伙强盗毫无人性,专干烧杀抢掠,已经有七个村子被烧得仅剩一堆黑炭了。这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就是青峰山上众人都有所耳闻,有次先生端了药给凌深,还就这事和凌深说道了一番。
于狁那时正好也在凌深屋内,听了先生这一番唏嘘,眉宇间的疙瘩就再也没松开过。这事他早就知道了,也以为这穆州的州官会一直将此事拖到年后,却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被传开了,他也知道,一般连青峰山上都得了消息,那这事定然已传得人竟皆知了。
于狁和别人所关注的不同,就在别人都感慨一群强盗烧杀了七个村子的人,于狁却在担心目前的情况恐怕比传言还要糟糕。穆州州府都故意放出消息了,这种情况若不是他们已无法压制流言,就是他们已疲于应付这群强盗了……而后者的可能性显然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