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级三个班融合拆分成四年级两个班,二班班主任是教英语的金老师,同一办公室和丁老师桌子对桌子其实挺尴尬的,当初校领导分班时明确表示把年级前三名的四位学生平均分配,结果却是大头全插给了一班。按说带班能力她与丁老师难分伯仲,想破脑袋掰持不开,没胆找校长亮明态度,不声不响忍半个多月,没病险些气出病。
不过最近有件事让她深觉老天开眼,丁老师大专没考上。
金老师是正经八百的师范学院英语本科生,可惜没家庭背景,毕业强制分配到小学当老师教英语。她从踏入职场那天起就明白人和人是不同的,有人高中毕业托关系就能进教师编制,虽然当小学老师门槛不高,可她一介大学生凭甚被个学历没自己高的人处处压制。
丁老师伏在办公桌上抽泣,金老师无声冷笑,扭身从案前抽了几张纸离座拍拍同事,故意大声道:“哭嘛啊,现在大专普遍难考,跟我一个胡同的街坊,她家儿子也没考上,比你差的分还多呢。将来有的是机会,你振作精神不要为这点小事耽搁正事。”
刘子滢预备喊报告时听见办公室里传出这句话,脚尖轻点勒住向前迈的动作,湛闳肆侧头询问:“进不进去?”
刘子滢扫他一眼,敲敲门板:“老师,今天作业收齐了。”
丁老师坐直擦干眼泪,戴上眼镜对她招手:“好的,谢谢你们。放桌上回去吧。”
强做镇定的样子惹人心疼,刘子滢话到嘴边而悉数咽回,现在只能用同辈的话语安慰人,如果伪装成不谙人情世故的小盆友,还是放过她吧。
湛闳肆极有原则,除了亲近人外他根本不会多蹦一个字儿,更甭提对新上任的班主任说体己话。
俩人出门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读出无能为力。
刘妈接送刘子滢两星期便决心训练她自己放下学,本着循序渐进的真理同她商量先管接不管送,刘子滢干脆小手一挥豪气万丈:“不用,我可以哒!”
那天清晨,她早早洗漱完毕,踮脚守在胡同口小卖铺前等人,大约十分钟过去仍不见人来,轻松雀跃的心情开始忐忑不安。不会吧,难道人已经走了,还是......从前面那条岔路穿过去了?
在她七想八想,甚至准备掉头放弃时,孟幻身影一点一点逐渐清晰,踏雾绰绰而来,不慌不忙走入刘子滢的眼底。
她即刻抖擞精神,三步并作两步跳到女生面前,飚演技佯装生疏,搭讪道:“嗨,你家也住这附近吗?”
孟幻吓一跳,迟疑地回答:“啊......是啊。你家也住这?”
刘子滢叉腰狂点头:“嗯嗯嗯,我叫刘子滢,咱俩同班。以后一起上学伐?”要说重生最大的收获之一便是今生与发小同年级,又有幸分在一个班。前世与孟幻相识于一起捞蝌蚪,她把小鱼网借给发小后,二人攀谈才顿觉相见恨晚,一起相携五年风雨求学路,甚至还密谋过装病逃课,当天被刘妈看穿,一顿胖揍从此打消邪念。
“我认识你,你是咱班班长。我叫孟幻,你愿意和我搭伴,我太高兴啦~”孟幻腼腆微笑,实际上她关注刘子滢那个高级圈有段时间了,却迟迟不敢贸然加入。刘子滢贵为一班领袖式人物,围绕在她身边的哪位不是重量级,与夏晓晴一个班时没少听人谈论提起,风头恐怕只有张琪那种校花可以压过。当这样一位优秀强大的人主动递来橄榄枝,有什么理由拒绝!
属于包容温顺性子的王净对孟幻的空降没什么特殊想法,她一门心思栓在翟皓身上,课间不去厕所,坐原地等翟皓请教难题。
她不在,孟幻愈发亲近刘子滢,下课几乎变成连体婴儿,上学放学形影不离,过得相当开心。
周五放学孟幻说要邀请刘子滢跟她去她家附近转转,刘子滢欣然前往。
两家离得不远,中间都是胡同居民房,孟幻家再往后全是前几年开发商建的毛坯平房,数数有十几排,前世刘子滢与孟幻小时候经常去那搭建秘密基地,还收服收废品家的几个小孩儿给当小弟,以供差使。之所以她们能如此肆无忌惮疯闹,是因为当地居民平时根本不会去毛坯房那里溜达,而且南边又是一大片坟地,老人管这叫坟圈(quan四声)子,不到清明中元等祭祀节日,没人肯上附近陶冶情操。
孟幻家大门朝东,对面盖房挖地基,坑坑洼洼不好走。前天下过场暴雨,小水坑蓄满泥水,仔细看里面有不少游动的蝌蚪。
“唉,有蝌蚪,子滢你要不捞点回去养?”孟幻拉着她蹲在水坑边观察。
刘子滢拒绝:“还是别了,再过不久他们全变成蛤|蟆,我不得被吵死。”能不能养活还是个问题呢。
孟幻热情不减:“那我要捞,你随我回家拿几个塑料袋呗?”
她目露纠结,最终在蝌蚪与发小之间选择了后者,一拍大腿站起来:“走!”
发小笑得见牙不见眼,傻呵呵幸福道:“我就觉得子滢最好啦。”
刘子滢摸摸她头顶,小小声嗯了一下。孟幻是个值得怜惜的小姑娘。她是被孟家夫妇抱养的,生父生母不详,养父母家里又住个亲外甥女,乃至她在孟家显得特多余。刘子滢到死没敢告诉孟幻身世,怕她干傻事,可是后来想想她脑子又不是不灵光,可能早从亲戚邻居闲言碎语中窥探一二,否则不会舍得放弃学业,初三开学第一天就辍学回家,到各种小作坊打工赚钱,补贴家用。
“妈,我带同学回来啦!”孟幻进门大喊。
孟幻妈推门出来皱眉训斥:“闭嘴小点声,海莉睡觉呢,把妹妹吵醒你负责哄。”
刘子滢弱弱的叫阿姨。海莉是孟幻舅舅的女儿,和表弟凯哥同年。孟幻舅舅混黑社|会,没法照顾出生就没了妈的小婴儿,托付给孟家一托就是十几年。
“你那么晚回来干嘛去了,锅里有菜想吃自己盛。对了,盆里有炖肉,你记得留半盆给你爸。”孟妈说完穿好衣服,推车上夜班,家里两张吃白饭的嘴,光靠孟爸卖土产远远抵不上支出。
孟幻拉着朋友在电视柜中翻出几个大红塑料袋,回到水坑时震惊发现那里竟然易主给几个混小子了。混小子们撸袖子下水用手捧,眼见水里没啥活物,全装进喝完的透明饮料桶。
“喂!那是我们的!”孟幻一夫当关,推开临近几名男生。
刘子滢定睛一看,乐了。哎哟,全是熟人呐,不过这辈子比她小一届就是了。
“孟幻你还没完了是吗,上回费劲巴咧抓到那条野蛇,被你放跑白折腾一趟。上上回在桃林摘桃你又插棍圈地,这回捞蝌蚪知道带个帮手过来,想打架咋滴?”韩鹏简直叔可忍婶不可忍,孟幻有个土地爷亲戚吧,逢干坏事这死妮子准钻出来搞破坏,他一大小伙子给气哭过好几次。
“我们先看上的应该归我们,旁边还有几个坑,你们去那吧。”孟幻见韩鹏动真火,便想智取。俩小女生和五位男生,生猛对垒注定吃亏。
“你咋不撒泡尿留味儿呢,那几个坑里早没蝌蚪了,你们哪凉快哪呆着去。”韩鹏轰人。
刘子滢捂嘴掩饰翘起的嘴角,韩鹏这呆瓜上辈子被她收拾得体无完肤,不敢多放一个屁,看他生龙活虎的德行尊是太搞笑,竟然有点不满前世恶整他的自己。
她和孟幻不愧为沆瀣一气的混球黄金搭档,算计欺负起人来天不怕地不怕。合作从垃圾堆里捡了个半身人体模特,调好红颜料画出七窍流血的效果扔在韩鹏家门口,傍晚把他吓得尿裤裆,始作俑者藏胡同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得亏韩家胡同住户少,不然多事者闹大,一个跑不掉。
她们那时候小,做事不计后果,后来为了赎罪替韩鹏家义务做卫生大扫除,里里外外擦得光可鉴人,收拾出一人多高的垃圾。卧室简直堪比猪窝,刘子滢擦梳妆台时被上面黏糊糊的东西恶心得快成狗。日本御宅族来了都得跪。
“行了,咱下回再来吧。”刘子滢拉住孟幻,“过几天有大到暴雨,下完不怕捞不着蝌蚪。”
一语成谶,周四第二节课天空阴云密布,教室里黑的看不见人。丁老师打开灯,吩咐大家专心学习不要往外看,突然一道惊雷炸响,顿时吓哭几个胆小的女生。
老化的电路报废,天花板吊灯垂死闪烁几下,彻底熄灭。翟皓那帮熊孩子又模仿恐怖片音效,更加人心惶惶。
刘子滢打个哈欠,不受外物影响趴桌补眠,打雷下雨家常便饭,反正劈不着她。
暴雨直下到中午放学堪堪停止,一小的下水管道堵塞,导致全校积水涨到两格高的台阶,浑浊的积水淹没小腿肚。刘子滢卷起裤腿,脱鞋拎在手里,深一脚浅一脚踩出小院。后面跟进的学生也都模仿她,比较娇气的就等家长来接,甬路挤满打伞的大人小孩,搞不好被推到在地。
她和孟幻王净互相搀扶走出校门,分别后看见刘妈推自行车等在解散地。
没有孟幻家长。
刘子滢看了眼孟幻,对刘妈说:“妈,您先做饭吧,我跟同学走回去。”
孟幻牵着她的手紧了紧,低头说声谢谢。
刘妈认识孟幻,自然知道她家庭什么情况,冲闺女微笑道:“嗯,你们路上注意车,别穿小道。尽快回家,妈给你做可乐鸡翅。”
下午积水未消,课间翟皓哼哧哼哧跑回教室,大嗓门通知班上同学:“不好啦~咱们冯宇同学的凉鞋玩丢了,大家赶紧出去找找!”
“噗——”刘子滢笑喷,哈哈哈哈哈哈,鞋玩丢了?!
大伙唔啦一下全挤出门去看热闹,刘子滢取出后门立着的火筷子,下水后大面积拨拉。湛闳肆一手握着铁铲,一手拉裤腿,不吭不响干好事。
刘子滢望向那双行走抬腿间比自己还秀气三分的脚,又瞧瞧他冻成粉紫的唇瓣,叹气道:“你还是别添乱了,回去喝点热水。”
小冷帅摇摇头:“没关系,冯宇也是我同学。”
刘子滢没坚持,索性任他作。
快上下一节语文课,翟皓眉飞色舞扬起战利品——冯宇遗失的一只凉鞋,一路轻功水上漂遣返拔得头等功,鬼知道那只牵动大家同情心的鞋是怎么漂到校长院子里的。
丁老师听罢哭笑不得,象征性数落两句冯宇,把事情掀过去了。
十月浑浑噩噩,就在刘子滢以为最近日子平静的不能再平静时,陈老师亲自上门来一班找她说有事。
办公室里除了她俩没有其他老师,都被陈老师打发或者备课不在。
“您找我嘛事?”刘子滢好奇。
陈老师脸色凝重:“子滢,你还记得开学让你领路找我的一堆大人吗?”
“咦,您怎么知道是我......”说好的做好事不留名呢。
陈老师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只拍了拍她肩膀:“好孩子,你不知道他们都是来送礼的家长。现在上头来人查收受贿赂,每位教师都有匿名举报权,到时候真要被人举报了,你可得帮老师作证,老师没收礼。”
她淡定点头:“嗯,老师我相信您不是那种人。”
陈老师激动搂住女生单薄的肩膀:“老师真没白疼你......以后有学习上的麻烦尽管来找我,不嫌弃的话我这有一兜水果......”
刘子滢急忙后退:“陈老师,我不爱吃水果,您多吃点苹果美容养颜,对身体也有益处。那啥,快上课了,我先走啦,老师再见。”
刘子滢等了几天,没人要她做证。倒是丁老师在课堂上眼睁睁被督查人员带走,刘子滢清楚她开学收下班上许多学生家送的好处,尤其是学习不上不下亟需提升的中等生。
刘子滢耸肩:“造化无常。”
小冷帅抿嘴角:“胡说什么。”然后赏她一块儿巧克力,记仇肆至今仍在介意丁老师把刘子滢调走,清冷如他,怎么会说出幸灾乐祸的话出来呐。
“你自己留着吧,昨天上完体育课你差点晕倒,可吓死本宝宝了。”还好死不死歪在她肩膀上,这给她唬得立刻高举双手证明清白,怕他丫的碰瓷儿讹钱。
湛闳肆悻悻收回口袋:“昨儿放学你不是嚷嚷想吃巧克力吗,给你带还不乐意?”
“耳朵真灵!离八百里地听见我说话,以后但凡我说想吃啥千万别搭理,那只是说说而已。”确实对王净吐槽想吃巧克力来着,然而话题中心是下雨天和什么更配,程修齐非较真说睡觉,没品味。
湛闳肆默默刻进脑子,剥开锡纸将东西丢进嘴中,眯眼道:“唔......好吃,喔里面有榛仁和葡萄干唉~你确定不吃吗?刚才给翟皓一颗他吃完说让我卖他一盒,我都没舍得。”
刘子滢堵耳朵:“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嘴里被突然塞进一块浓郁醇苦的糖球,入口即化,先苦后甜的层次感完全没有劣质巧克力的代可可脂糖精味。刘子滢含了会儿反常地没吐出来,下意识道:“太好吃了唉呀妈呀,从哪买来的?”
小冷帅得意摇摇食指:“偏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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