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微有寒意里镇定了下心神,让急促的呼吸均匀下来。站在被藤蔓编织成蜘蛛网状的山洞前,看着一条从巍峨山上奔涌而出的一股泉水正朝着山下蜿蜒流去,汇聚成潺潺溪流去投奔山下的仙女河,清脆的哗哗声铮淙地宛如发自琴弦,仿佛是天籁之音给人以宁静的享受。
大自然的美给人以纯净的感觉,可以赏心悦目。
他站在山洞外,似犹豫着,胆怯着,最后还是坚定地迈动了如灌铅般的脚步,才像是开始有勇气向里面走去。那些猴子见他往里走,就又吱吱地喧嚣起来,有些骚动不安,因为这是属于它们的洞府。越是往里走就越是有些阴暗起来,里面怪石嶙峋,狰狞可怖,冷风习习,但又显得很宽敞。这里有好几个山洞都是相连着的,凸凹的高处岩石上有水珠滴落的嘀达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霉烂味,同时也掺进了腥臊。脚下铺了一层厚厚枯枝落叶,走在上面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发出了阵阵窸窸窣窣之声,这是长年累月里形成了地毯一样。走在这个阴森之处,连自己脚下发出的声音都是扣人心弦的。
他的眼内忽然出现了两个黑影在闪动,然后就听到了吱吱声。
“你——你在吗?”
他站住了脚步,很是茫茫然地问了一句,声音里竟然是有着小心翼翼。
结果没有人回答。
没有了猴子的叫声后,山洞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这种沉寂会让人感觉到有种窒息的压抑。在此同时,他会突然感到有些担忧起来了,而这种担忧则会让他迅速产生了一颗心似乎是有着被撕裂般的疼痛!
而这种疼痛,又是对亲人的那种关心。
而在这种关心之下,却让他又是很矛盾的!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已经不在这里了吗?难道他或者是已经是死了——?
不会,不会的!在娘的坟墓前看到的脚印分明是不两天留下的,不可能会这么就——!
忽然间,他的心里又变得空荡荡起来了,像是五腑六脏都被在瞬间给什么东西掏的一干二净。
人的灵魂没了,只剩下了一具肉体的躯壳!
这些年来,在岁月的长河里,在他抛弃了对生活的美好憧憬之后——不,应该说是美好憧憬抛弃了他,他打捞到的几乎是一无所有,妻子儿子是属于他的吗?
“哎!”
他不禁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在充满诱惑的人生里他所捕捉到的也许只是太多太多的无可奈何罢了!
他来这里,是因为觉得命生里留给他的时间已经是不多了,趁着有一口气尚在来这里完成一个未了的心事,不然死了躺在棺材里也不会瞑目的——
“你还在吗?在就快出来见面,不然我回去了!”陶其盛提高了声音。
他的声音落下,还是没有人回答。于是,他立刻在心酸又心痛的情况下直想哭,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那样,很是悲伤!
“你以为我死了吧?”
正在这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来自一个巨石的背后,而且那声音听上去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听上去有虚无缥缈的感觉。
“我——你还活——”他有些激动了,同时心里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他也搞不明白自己此时此刻心里究竟是个啥滋味!
这时在巨石的背后闪现出了一个人来,在显得有些朦胧之中里但仍能看清楚那人——不,看上去简直不像是个人,是人的话也应该说是个“野人”,他的头发很长,披散在肩膀上,头发跟那长垂至胸前的胡须都是灰白色的。他身上的衣服是——不,那算不上是衣服,是用几种兽皮以藤条缝制而成的,光着一双肮兮兮的脚。他的个子高矮及胖瘦和陶其盛差不多少,也显得很瘦弱。最是令人奇怪的是,无法看清楚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孔,因为那张脸孔上竟然戴了一个用树皮做的面具,在两个窟窿里只露出来两只眼睛,鼻子和嘴都没有露出来,而那双眼睛里闪烁着幽幽光芒,仿佛是来自于地狱里的幽灵,在阴森中透着种神秘和诡异。要是换作别人初次遇见,定会是魂飞九霄云外的,然而陶其盛却没有被惊吓到。
“你——你——还好吗?”陶其盛的声音有些哽咽了,隐藏在眼镜后面的眼睛不知是啥表情,不过仍像是有着无法抑制的激动。
那人说:“老天爷还没让我死呢,所以我一直在接受惩罚!”
那微颤的声音像是被扩散了一样,好似不是来自这个人的嘴里。
“我——”陶其盛看着保持一定距离的那人,似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你来干什么?”这时那人的口吻显出了冷冰冰的。
“我——我们——有——有几个月不见了!”陶其盛变小了的声音里显得有点儿嗫嚅。
“你就当我死了算了!”
“可我——不能!”陶其盛似想从自己这无力的话里在争辩着什么。
沉默了下,那人就叹息道:“我罪孽深重,不值得你放心不下,这又何苦呢?!”
迟疑了下,陶其盛问:“是你把狼打跑的?”
那怪人淡淡地说:“我还是不想看到你比我死的早!”
陶其盛的身子轻颤了几下,看着面前这个比乞丐还落魄寒酸的野人,有些心痛地说了句:“这些年来,我带来的棉衣单衣和鞋你还是不肯穿的!”
“因为我已经不是人了,何必要穿那些东西呢!”
陶其盛无言。
那怪人忽然呵呵笑了起来说:“这些年来我竟然没有被冻死热死渴死饿死病死,是奇迹了吧?”
陶其盛说了句:“只有不想死的人才会创造出奇迹的!”
那怪人似愣了愣,然后叹息地说:“这话说的对,我没有死,是对自己的惩罚还不够,等我把罪孽赎够了,到那时候阎王爷才肯把我收了去!”
“你惩罚自己也是在折磨我,何苦呢?!”
“你就当我死了不就成了吗?”
“可我能把你给忘了吗?”
“我们的缘份应该是尽了!”
“可我——”
“你等着。”说完那个怪人就转身进到洞的里面去了。
陶其盛等在那里,他不知道这怪人要干什么。
不一会儿的工夫那怪人出来了,怀里却抱着高高一层折叠整齐的衣服和鞋子,衣服有棉的和单的,鞋也有棉鞋和假鞋,其中还有几顶棉帽子。
对陶其盛来说,那些东西都是他所熟悉的,只是对其中一套棉衣和一双大头鞋及一顶棉帽子虽说是陌生但也认识的,因为见过,这让他心痛了一下。
这些年来,他每年都会背着邱兰芝在外面偷着购买后又偷着送到这里来的。
“这些我都保存的很好,你把它带回去穿吧,放在这里也是搁着。”
“那死人的衣服还留着呢?”
“死人的东西也能用。”
陶其盛犹豫了下问:“你可看清楚了那个死的人不是运昌?”
“当然不会是他了,再怎么说运昌那孩子我还是能认出来的。就这个死了的人,我是不认识的,肯定也不是咱们村里的人。等我再见到他时,尸体都快冻僵了,还囫囵个着呢,没被野兽啃过,不然这衣服怎么还会好好的。”
“可运昌却不见了,至今也没回去和消息。”
“那天我听到了几声枪响,知道不是打猎的人,就好奇的去看,当时我见运昌在抱着像是一只狼崽子玩,就这个人想趁机杀害运昌,我还喊了一嗓子提醒他小心。我怕被发现,就躲起来了。等我再去那里时,就见到那个要刺杀运昌的人死了,没有见到运昌。那天雪是不下了,可风却很大,刮的雪掩住了痕迹。我没捡那猎枪,是怕他回来找的。只是见那死人的衣服很好,反正他肯定不会是啥好人,所以就——这些我已经对你说过了的。”
“那运昌的人呢?”
“谁知道了!噢,忘了对你说了,就在那几天,我见到了一只熊瞎子,是我从一个树洞里把它无意间惊醒的,我是本打算进树洞躲避大雪的,没想到误入熊瞎说子冬眠的大树洞里。还见到了它两次在外面逛荡,因为那年算是个暖冬,听说熊冬天是不吃东西的,但也怀疑会不会是它把运昌给——”
“又是狼崽子又是熊瞎子的,怎么会有这种怪事?!”
“就那只熊瞎子,我怀疑它就是小时候我带你打猎时见到过的那个。”怪人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兴奋的味道。
陶其盛没说话,这时他用颤抖的手在兜儿里掏出一瓶酒来,还有两个苞米馍和两个鸡蛋。他没上前递过去,而是放在了一个大石头上,然后是朝后退了几步。
那怪人略显诧异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陶其盛黯然无语,此时此刻,他无比沉重的心情依如多年里的每一次探访,撕心裂肺中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情景。这是比死都要难受的事情,死对每个人来说都可以做到从容接受,因为人活百岁也终究逃避不了一死,可活着有些事情真的是不堪承认事实!
“你是忘记我早已不食人间烟火了吗?!”那人的声音里带着几许气愤和责备。
陶其盛喃喃道:“是——是——振坤他——他——娶媳妇了。”
那怪人似怔了怔,然后很平静地说:“这是好事,该向你道喜了。”
“可我——你却没能参加他的婚礼,我——”陶其盛吞吞吐吐着,好像是突然间缺少了言语表达能力。
“你——你还在怀疑他不是你的骨肉吗?”
“我——我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我偷着曾滴血验亲——”
怪人怀里抱的衣服鞋子帽子散落了一地。
“愚蠢,我混蛋难道你也混蛋!那东西可信吗?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的确,也许我是一时糊涂对她居心不良,动了可耻的邪念,可并没有真的得逞过,倘若不是你回来喊‘捉贼’那嗓子,我真的就变成了禽兽了!关于这件事,这些年来我已向你解释多次了,可你就是不肯相信,太钻死牛角尖了!”那怪人愤怒道。他用手狠狠地拍了下身边的一块巨大石头,看上去有些尘土飞扬,那声音听上去是无比的痛苦。
陶其盛没有争辩。
他的话可信吗?不能相信啊!
在这种事情上,语言的可信度太是薄弱了。
誓言的另一半是虚伪的欺骗,难道不是吗?
他的心在滴血,诅咒自己的人生怎么会遇到这种难堪而不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