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一天吴荷把丈夫的那支双管猎枪交到了他的手上时,眼泪汪汪地说:“振坤兄弟,你哥不在了,他的这枪留在家里也没用。我见你喜欢,看在你俩好过一场的情份上,就把它送给你做个念想吧,还有一些子弹!另外,你想要的那只狗崽子你也抱走吧,是可以断奶的了,它已经会吃食了。我已把那只鹰和那两只鸽子也给放了,这也就当作是还给了它们自由吧!看着他留下的东西,只能让人心里更难过的!”
他当时接枪在手,真是如获至宝,大有感激涕零的激动,千恩万谢,对这杆猎枪他可以说是觊觎已久了,曾经他对拥有此枪的人甚是羡慕,也不敢有非份的奢望。现在人已不在了,枪也易主。这双管猎枪在全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打的是子弹,射程也远,自然是要比那些老土造的普通猎枪好上百倍了。据说是德国制造的,在枪柄上有不认识的字母。另外,他还暗自惦记着苗运昌骑的那匹大白马,他没钱张口去买,同时在心里也对那只猎鹰和两只鸽子感到惋惜。过不多久,苗汉翔怕睹物思人,就把马也给卖了,让他痛惜了很长时间。一个女人能把丈夫的遗物送人,这说明她对这个人很信任和抱有好感。还有,他也喜欢苗运昌所驯养的那只猎鹰,可在吴荷嘴里得知的是,没有了值得信赖和依靠的男主人后,那只叫“安琪儿”的猎鹰就在家里徘徊几日后哀叫着一去不复返了!
而苗运昌的老婆吴荷,至今也没有改嫁他人。跟儿子旺旺先是孤儿寡母的相依为命,以前苗运昌活着时,另盖一房,苗运昌不在后,一个寡妇只带一个年幼的孩子居住,也怕会招惹是非,所以让公婆搬来一起住,吴荷也有着苗运昌孤僻的性格,很少在村子里与人来往,但逢人搭话倒也爽朗,现在老少四口三辈人过日子。吴荷没再嫁人,也并不全是为了丈夫守孝三年。
起初保媒的都要把门槛儿踩破了,寡妇也成了抢手货。但都被吴荷给拒绝了,说公婆年纪大了,身边又没别的儿女照顾,她要是嫁人一走,抛下老夫妻可怎么过,她留下来要为二位老人养老送终!另外,还要把旺旺抚养成人,好给一脉单传的苗家留下后人。
有人劝说她就是坐山招夫也可以,她却放出口风来说:“她是不会改嫁的,怕给孩子找个后爹受罪,另外也不忍心抛下公婆不管!”
这个理由似乎要比别的理由更充分些。
当陶振坤听到这话时,不知该是高兴还是该难过。
她是在为一个男人守节吗?
这个男人有幸,却又会让一个女人不幸!
不过,他对吴荷此举很是敬佩。
就是老光棍朱乐那个德行的,也恬不知耻的在背后托媒人前去求亲过,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其结果自是可想而知,都是猫咬尿包——空欢喜一场!
说句凭良心的话,别看朱乐其貌不扬,倒也会过日子,人也不辞辛苦,孤家寡人一个,也把日子过得是像模像样,只是为人吝啬,人人皆知。用戏言来说吧,就是逮个蛤蟆都能攥出尿来;要是放屁崩出个豆子都不带擦的再吃了;拔根屌毛都想捋直了当梁柁来用。他省吃俭用,就是在做着哪天能娶个老婆的美梦。知情者都知道,他不仅像是个从小人国里蹦出来的个侏儒,而且还有可能会是个痨病秧子,谁嫁给他都怕会是过早的变成了寡妇!
人们也都知道,吴荷孝顺,所言绝对不是虚情假意,其行为很受人们的敬重。并且,公婆对她也疼爱,这也成了她不忍心抛开二老再嫁的原因。
时间一久,也有人风言风语的猜测:一个年轻的俊俏寡妇,能熬得住孤枕难眠的寂寞了?再没有春心荡漾了吗?说不定在村子里就有不为人知相好的呢。
可相好的究竟会是谁呢?从她端庄稳重的言行表现上实难找寻出可疑的蛛丝马迹,规规矩矩的她让人们却始终没抓到有任何男人与之越轨的把柄,平时极少串门子或者是在男人面前露出眉来眼去的轻浮举止!有些人认为是有脏心烂肺的人在造谣中伤,往寡妇吴荷的身上泼污水!好心人则是愤愤不平,为她喊冤叫屈!尤其是他陶振坤,他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他害怕玷辱了吴荷在自己心里的那份神圣的形象!
这时旺旺扬起小脸儿问陶振坤:“是别处在打仗吗?”
不远处河边上的一棵柳树枝上,落着一只全身碧绿色的翠鸟,这时以俯瞰的姿势似发现了河中有可捕食的目标,展翅一冲而下,瞬间又破水而出,它依旧落在原来的位置上,抖动了几下羽毛,将嘴上叼着的一条小鱼儿仰脖吞下,河里还在泛着水花。旺盛的草丛之中加杂的各种野花开得是姹紫嫣红,空气里暗香浮动,引得蜂飞蝶舞,眷恋往返于花蕊间。蛤蟆高唱蟋蟀低吟,蚂蚱蹦蜻蜓飞,风光优美如画,真是赏心悦目,美不胜收美。
“喂,在问你话呢!你在想啥呀?”
“是吧!”陶振坤有些心不在焉,把目光收了回来。因为正想着昨天发生的一件可笑的事,老婆竟说丈夫是流氓,在爹娘面前告状。他是真心的喜欢柳杏梅,盼望了多年,她终于成了自己的女人(其实至今还是名誉上的),可是她的身心没一样属于他!
“是八路军和日本鬼子吗?”
“是的。在咱们这里,有抗联的队伍。”
“啥是抗联呀?”
“听说是东北抗日联军,专门打日本鬼子的。”
“为啥要打仗?”
“是日本鬼子侵略了我们的国家。”
“啥是侵略?”
“就是——就是指侵犯别国的领土、主权,掠夺财富并奴役别国的人民,总之是霸占的意思,就跟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非要抢别人的一样。”关于这种知识用语,是陶振坤从别人嘴里获取而来的。
“可恶!他们咋不在自己的国家待着呢?”旺旺愤怒的语气里带着情绪的波动。
“是想扩大地盘吧!”陶振坤淡淡地回答时,口吻里包含着无奈与困惑。
从小到大,他涉足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只局限于方圆百里之内。他不知道自己的祖国面积有多大,就更难知道整个世界的容量了。对于外界的一些事情,不是道听途说就是从村民们那里传耳过舌的掏搜而来,但大多数则是从苗运昌嘴里得知的。有些时候,竟然会让他产生了坐井观天的一只癞蛤蟆的悲哀想法,数着天的过日子,在这虽说穷苦倒也安逸的小村庄里碌碌无为的终老一生。所以他很是羡慕苗运昌,认为他一定是走南闯北过的人,不然怎么会见多识广呢。正如苗运昌嘴里经常喊的那句话:请给我翅膀,我要飞翔!在这句话里,让他对外界有着无限的猜测遐想,甚至是憧憬希冀。
“日本鬼子长啥样?难道他们不是人吗?”
“当然是人了。”
“是人,我没见过长啥样,可听梦琪的奶奶说日本鬼子个子不高,长得跟朱乐差不多,上炕还得蹦着上呢!这是真的吗?”
“那是她在糊弄小孩子玩呢!”陶振坤当然是见过鬼子的了,县城里多了,因为是日本人建立的满洲国,爱新觉罗溥仪只是个傀儡皇帝。
想必是荣老歪的老婆也没见过日本人究竟是长得啥样子,她是拿这话糟塌日本人来欺骗小孩子呢。
“要是那样的话,抓一个用绳子拴住当猴玩该有多好?”旺旺挤眉弄眼,很天真地说。
“他们的飞机大炮很厉害!”
“我也想去当兵,好打鬼子!啪啪啪——”旺旺用手指当枪瞄准远处的几棵树作目标,来回移动着。
“想当兵也得等你长大了之后再说,到那时也不知鬼子是不是被赶出中国了没有!”陶振坤喜欢和这个孩子说话,是因为孩子的心里世界充满了天真无邪,并且是纯洁无瑕的,没有大人的狡诈和愚弄。所以他愿意接近这个从小就在眼皮底下正在长大的孩子,也不愿去跟同龄人或长辈去掺和一些无聊的琐事。
一有机会,他愿带上旺旺到树上掏鸟蛋,下河捉鱼捞虾,上山去打猎!就是去打猎,也会挑那远离凶猛野兽出没的地方,因为他父亲的惨死,所以要让孩子远离危险。由于没有了父亲,旺旺很是被村里的小伙伴们所孤立,被冷落的他,在年幼的心灵里也会产生自卑感的,所以他的性格也有点儿孤僻,在这一点上跟他爹很是相似。他也颇有同感,大有同病相怜的感慨,这一大一小俩人形同忘年之交。而旺旺则常像跟屁虫一样在他身前转悠,充满着依恋感,如同是能够在他的身上找回那失去的父爱一样。
村子里也没有课堂,所有的文化知识都来自长辈肚子里的那点儿肤浅墨水,目不识丁的人居多!
陶振坤扭头望向离此不远的河边上一棵大柳树,那棵树显得粗壮苍老,一个成年人都搂抱不过来,可是那棵树却长得怪模怪样,与众不同,格外引人注目,因为一半树身子已坏死了,没有树皮呈裸出骨骼骷髅形状,几枝粗大的干枯树杆像弯曲的牛犄角那样张牙舞爪,而活着的另一面却是枝繁叶茂,似有意不甘心地想仍有要和同伴们一争上下之势。那树身中间有一道裂缝,据说是很久以前是被雷劈的。在他的记忆之中,父亲曾多次站在树下抚摸难过过,因为年轻的奶奶是在地里干活时来了大雨,躲在树下背雨时被霹雳给击死的,跟在她身边的二姑也被雷击成了哑巴。树上有个乌鸦窝,这时正有两只乌鸦落在上面呱呱叫着。
就是现在,村子里也会有人砍了这树的木块拿回去,据说这是雷击木,有驱魔避邪的作用。
据别人说起,他爷爷陶愿景当年也是个出色的猎人,可他从来没有见过,就像没见过奶奶一样,因为奶奶死的更早,而爷爷在他还没出生时就外出打工去了,一去已有二十年了,从此却没了音讯。他长大后曾询问过这事,可爹娘的回答都是轻描淡写的,要是不问他们就会绝口不提。在他看来,爹应该是个有孝心的人,这一点是可以从逢年过节他就提前几日到祖宗坟前烧纸来断定的,可不知为何却要回避着爷爷的往事,这是他所不解的,似乎是在有所隐瞒着什么。
“你们爷俩说得倒是很亲热嗬!”
陶振坤一回头,就见一手拿镰刀的年轻妇人笑容可掬地走来,在不远处放着一捆青草。看着这个仍然漂亮的女子,他的心竟会莫明其妙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