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听了韩浊宜吩咐,这才晓得小姑娘是北霆门的信使,向司倚真一抱拳,便领着她去山间营地安排住处。
司倚真临去时瞥了韩浊宜一眼,只因她隐约感到,韩浊宜方才瞪她一下、抢白她两句,最尾又加以叮嘱,均颇有和善之意。“嗯,像他这样凌厉的鹰隼,不会喜欢迟钝的笨蛋。他见我的言行合了他胃口,才对我稍假辞色。”
※※※第三日清晨,天留门后山刮起急风,蒙蒙淡淡的天色瞧不见朝阳,只有间歇的骤雨,一阵阵斜斜打入山坳,寒意逼人。
众灰衣人不到寅时便升起炉火、继续凿地,炉具上方支起了简单的帐子,色彩诡异的轻烟,仍从帐中股股窜出。司倚真抱膝坐在自己独宿的帐篷口,看灰白色天空的铅云之下,七彩烟雾在山坳中如小蛇乱窜,真不知是否仍在人间?
蓦地里,山坡上数声大呼:“找到了!找到了!快通报!”接着便有一名灰衣人从山坡上一顶帐子疾奔而出,扑下这边的平地来。瞧那人神情气质,只不过是个职司中等的门人,在药房办事,并不是受人仰仗惯了的高手;然而其提纵身法,已足可与山外的江湖一流高手比肩,只不知剑术如何。
司倚真见了这身法,不由得精神一振,心赞:“画水剑轻功,名下无虚!”想起常居疑的轻功根柢亦自不浅,剑术却是半点不通,天留门人无论是否专注剑术一途,轻功是必须的功课。因此就连一个普通门人,奔下山坡的身影亦犹如仙人一般。
“此人神气谦卑,是惯于受人指使的,只怕他自己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的轻功造诣若到江湖上一显露,可要教多少武人惊佩。”
东首一顶大帐篷一掀,韩浊宜走出,显是听见源头现身的消息也沉不住气。同时老秦亦已来至帐前,与那门人会合,低声询问着那门人甚么,面色凝重。听罢,转身向韩浊宜下拜:“启禀韩公:找到症结所在了,只怕就是源头。”
他不等韩浊宜问,便接着禀告:“池水中的许多可疑成分,到了那边山坡某处,突然大为浓厚。当中有几样成分沉淀于炉底,我的手下终于试出了药性,那是世间丹药颇为寻常的成分,却绝不应出现在断霞池水中。更可怪的是,这几味成分也不曾出现在城中的池水里。”他所谓的“城中”,自是众人脚底山腹的地底城。
韩浊宜静静听老秦诵读药性查验结果,一升药液之中,铅占若干、砷占若干。老秦述罢,韩浊宜道:“哼,这是刚刚投入水中的,尚来不及与池水充分相混、生出变化。”挥手命老秦暂停禀报,仰头向天,口中喃喃。
无人胆敢近前去听他说甚么,只见这个被门人奉若天神的人物,额角竟淌下了一滴汗珠。
深秋的川北高山,这个体质孱弱的老翁,额角淌汗!可见他心境震动之甚,若非大怒,便是大惊。
众人忙低下头,不敢乱望,司倚真却从侧面辨出了韩浊宜喃喃说的是甚么:“……他回来了,是他回来了。他既回中土,早该来了…池水不是自然异变,是有人作怪。是他,只能是他……”
老秦思索片刻,拍腿道:“太有道理了!据化验所得,那投入池水的物事,多属漆液一类,并且含有雄黄。此外又掺了铜,可就不知从何而来。”
韩浊宜缓缓道:“漆液是调过色的,含有各地矿质,但不知敌人怎生屡屡潜入此山,将漆液倒下的?难道你们巡防不力?”
这话一出,周围的灰衣门人尽皆一惊,噤声鞠躬。韩浊宜视若无睹,续道:“水源掺铜的缘由并不难猜,多半是敌人一不做、二不休,沉了一座铜鼎之类的物事下去。”
司倚真听韩浊宜将常居疑的布置猜得**不离十,也不禁佩服。
老秦连叫:“是是,韩公,快,请跟我来,咱们这就从问题所在向上探溯了。”他性子耿直,平时尽量对韩浊宜尽礼数,但激动之际,也就不说甚么“稍移尊步”的文诌诌言语。身子一转,当先便行。
韩浊宜由两名亲兵护着,向山坡行去,左手伸到身后一招,示意司倚真跟上。
一名天留门人不待吩咐,飞奔前往地底城,去通报门主冯宿雪。此乃关系本门禁地的大事,定需门主亲临。
目标虽已明确,说要寻出源头,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掘挖时须慎防泥水污染源头,而源头深藏山中,许多年来未曾有人迹经过,更需灰衣人挥斧斩开荆棘杂草。众灰衣人且走且探勘,韩浊宜坐在亲兵抬着的一顶兜子里,司倚真跟随其旁,一路向上,顶着时大时小的风雨,午后申牌时分,才来到山间一泓深潭之畔。
潭上一缕瀑布,众人不由自主一齐望去,瀑布赫然是透明的清水,再望那深潭却是紫红颜色,绕着深潭每移一步,色彩便幻变一次;从东首看去,潭水似十分轻盈,从西首看去,又浓稠仿似血浆,诡丽难以名状!
饶是天留门人在韩浊宜面前不敢逾矩,当此关键一刻,亦不由得群情耸动。
他们之中不少人岁数甚轻,是天留门捡来的孤儿、弃婴,可说自记事起,即懂得地底城中断霞池的重要及可畏之处,亦知断霞池的源头乃是门户至高禁地,陡然间亲身来到这禁地,岂不激动?而岁数较大的门人,另有一番心情:他们听闻断霞池源已有多年未曾现世,日久只把断霞池水当成了天降神赐的宝物,竟没想过去追溯源头,直至此刻!
韩浊宜的激动,绝不亚于天留门人。他自己又何尝见过断霞池源头的模样?但他收敛心神,面上绝不露出一丝异样,仍是洋洋无事,凝望深潭,猛地想起一事不对,脱口喝道:“刚刚掌斧开路的‘辟达司’五人何在?”
天留门人被喝声一惊,方才挥斧开路的五名“辟达司”门人立即奔出,也不知自己犯了甚么事,噗通几声,跪倒兜子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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