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北霆门清早庄门大开,一乘青驴出了庄门,驴背的少女玄衣弯刀。守卫的弟子眼前一亮,叫道:“范小师妹又佩真刀外出,这次办甚么要事哪?”
司倚真回眸嫣然:“师父看我刀法太差,这才恩准我佩刀出山门。不像师兄守大门,可是时刻预备真刀真枪对敌的。”听得两个师兄大乐,一时忘了好奇追问。她伶牙俐齿,本还有许多讨巧话想说,言语太多只恐露了本性,匆匆催驴而去。
来到庄外山坳,她四下仔细望过,在蒙蒙晨雾中跃下地。树后转出一名身穿粗布白衣、僮仆打扮的青年,躬身道:“小娘子安好。”
司倚真问:“依然没有他…他的消息?”
那仆人摇了摇头:“都说康少侠迟迟不曾返回凤翔,究竟在哪里却不知道。”
司倚真眉间聚起阴云,“到今日还不在凤翔,难怪他总不到西蜀来与我相会。就算他另有要事,不来找我练功,和殷迟九月初七的期约对他却是大事,他每一年总不失约的……”
那仆人自然是“翻疑庄”的家丁。翻疑庄的下人们对小娘子极为敬爱,宽慰道:“我们在西蜀接收凤翔那里的传信,讯息只怕不免耽搁,说不定康少侠这时已回到凤翔城中、他义父给他安排的住所了呢?”
司倚真道:“于阿兄的好意我理会得——”这一批家丁乃是通传消息的干练人手,她待之尤其尊重,她原已宽待下人,对这批家丁的称谓更是礼遇。至于记忆人名,她虽无乃师那般惊人的记心,要记住一批家丁的姓名亦非难事。“最新消息是初四发出,除非他的人和咱们的信同时穿过蜀道,否则,如何赶得及明日抵达宝瓶口?他若来到蜀中,怎会不跟你们通声息?”
她心中旁徨,料知康浩陵出了意外,竟连向自己送信也来不及,咬唇忖度:“康大哥一直在为他义父办事,身周总有赤派之人协助,会出甚么意外?不错,他有许多时候是孤身骑马往返岐晋之间,他的性子要得罪人也不难,但若遇上了武林纷争,他以‘回空诀’运使驰星剑术,再与列雾刀法互转相通,当今武林有几个人能奈何于他?”
“这一年他武功大进、行踪隐秘,能够为难他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师父,一个是他义父——唉哟,不好!”司倚真详知,康浩陵为赤派去晋王的势力范围办事,正是李继徽的主意,乃是为了保护他、隐匿他,使得南霄门主妘渟无法对付这个“逆徒”。然则能令康浩陵陷于意外的,只剩了李继徽一人。
司倚真心中一凉,复思量:“他义父疼他都来不及了,因何突然为难他?他做甚么事会重重得罪李继徽?有两个机会,一是康大哥向师父学‘回空诀’的事拆穿了,二是他帮我师徒寻觅‘黑杉令’之事败露。康大哥人虽耿直,却非蠢材,十分守得住口,平白无故绝不会自己吐实……有知情之人在从中作梗!是谁?”
以她对岐中诸事所知之有限,推测到这两个可能,进而猜到有人居中摆弄,已甚是高明,这正正是韩浊宜诬陷康浩陵的两大依据。她再聪明,也料不到还有一个可能,便是康浩陵与“刺客”殷迟往来,亦可重重得罪李继徽。王渡之死是西旌赤派的绝密,连赤派的低阶探子尚且不知,何况潜伏在凤翔附近的几个“翻疑庄”家丁?
——唯今之计,只有先将人找到并保护周全再说,若能顺便得到居中阴谋作梗之人的讯息,那是更佳。
司倚真思虑已定,回身吩咐:“于阿兄,两件事有劳你了。第一,即刻回镇上驿馆通知侍桐,令她前往宝瓶口……”细细嘱咐了要侍桐办理之事,以及要她传达的话。于姓仆人道:“侍桐才从北方回来,说起思念小娘子,小娘子又有事差她办了。”
司倚真轻叹道:“我舍不得她辛劳,可是这件事对她的心上人大有好处,她会愿意的。”想起姐妹分离多时,此番若非殷迟为了赴约而入蜀,将侍桐也带了回来,不知侍桐还要随着那个暴戾的剑客在外漂流多久?只惜自己再次被冷云痴派往川北传信,暂时无法和侍桐相聚。
她随即定神,续道:“第二,请你通知在凤翔附近咱们的人,继续打探康浩陵的下落。叫他们换个方式打探,留意靖难节度使家里是不是出了事,他的义公子是不是发生了意外、不欲人知。”
她如此嘱咐,只因倘若康浩陵是为赤派办事的普通南霄门人,例如蒋劲虎之辈,倒是极难打听。但“靖难节度使义子”那样尊贵的身份,一旦出了意外,大岐境内的官署、军营,多半会有好事之人传些风声耳语。一味向李继徽为康浩陵安排的住所去打听,不啻守株待兔,不如探听各处衙署的僚吏和禁卫军有无传言。
愈是不欲人知的秘密,愈掩不住私语的口舌。倘使她所料为真,为难康浩陵的是李继徽,这便是靖难节度使私家的怪事,更加难杜部属们的议论之口。司倚真仅需吩咐到此,由江璟亲自指导派遣的家丁们,自能安排刺探细节。
至于她不客气地直呼康浩陵的姓名,纯属女孩儿家面皮薄,背后提到情郎不好意思叫得亲热。要是称呼得太过尊敬疏远,例如“康君”、“康少侠”一类,更不免着了痕迹,于仆等一众家丁更会笑话自己,索性连名带姓地叫啦。
于仆一一遵命。司倚真微微一笑:“于阿兄,师父派你们一行人出来,原是另有目的,你们却被我差遣来干这许多旁的事儿,不怪我罢?”
于仆一愣:“庄主命我们追踪一位殷少侠的动向,小娘子却要我们追踪康少侠的动向。殷少侠我们没见过,康少侠人品很好,大伙见过的,乐意为小娘子关注他的安危。嗯,小娘子吩咐的,是和庄主吩咐的不同,这个么…小娘子一定有道理的,我们不敢怪。”
司倚真笑道:“不怪我的话,就别向师父告我的状。”惦挂着需回北霆门中补办一件要事,一跃上驴,翻过山坡,迳回北霆庄门前。
两名守卫弟子才送走小师妹,不知她何以去而复返,但人之常情,美女多看几眼也是好的,搭话道:“范小师妹是不是忘带包袱了?”
司倚真牵记康浩陵,心中正乱,本不想跟两个“假师兄”闲谈,却有一事须得停下一问,按规矩在“弥确巷”前勒驴下地,问道:“黎师兄从成都回来了罢?”
“是啊,我二人交更前,卯时便见到他了,师兄是漏夜赶回来的。”
司倚真心想:“他从蜀宫替风渺月带消息回来,冷云痴这才有信要我传给韩浊宜。我自然知道他是漏夜赶回。”但黎绍之清晨密见门主,可没来见她这个小师妹,她不知去何处相寻,便又问:“刚才门人朝会早课,我因准备奉命起行,正在整理行装,没见到黎师兄呢。”
守卫弟子道:“黎师兄巳时要去练武场监督,现下不知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