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入大岐境内,康浩陵再毋须取道荒野隐匿行踪,在驿道上任座骑撒开四蹄,向西南方直驰,一路经过昌宁、富平、三原,在这三地的驿站均与邱述华的人接过头,每次对方都告诉他“尚未得到韩浊宜的消息”。离开三原时,他不禁疑惑:“韩浊宜在天留门的护送下,当真飞天遁地去了?”
在皮筏底下装设橹桨机关、协助韩浊宜飞速逃离的那批潜水之人,他在渡口当日一时想不到是何方神圣,全因被器械性能的特异景象惊呆。在马背上一回想,自然醒悟:定是天留门的人手无疑。即使并非天留门直系弟子,亦是他们所收编的江湖散人。犹记得自己刚刚出道,在成都府外遭文玄绪所领导的一批江湖怪客两度袭击,那便是天留门外围的势力了。
过了三原,康浩陵更是归心似箭,预算路程,加上喂马及食宿的时辰,不需两日即可驰入凤翔城门。心想,邱述华一时半会搜不到韩浊宜无妨,到了凤翔有义父和王渡师傅主持,定教韩浊宜及一批怪人撞入天罗地网之中。
他勒马放缓脚步,从怀中抽出邱述华交待的路线图,才发现邱述华要他转往北方、沿另一条驿道走一段,绕经梨园、土桥,然后在土桥折而南下,却不让他走大道直行的武功、扶风等地。微微一愣:“邱大哥不要我走直路,是不是长安与凤翔之间当前形势不好,要我避道而行?没关系,自然听他的。”
乱世之际,形势一日数变,他虽一路并未见到侵略战事,但想邱述华的消息总比自己通达,便欣然拉马转西北,朝土桥方向而去。一个时辰后便进入奉天北边的三杨镇,赤派在这座小镇有个临时驿站,乃是今日午时用餐喂马、与邱述华手下接头之处。
他并不下马,在驿站门前俯身伸出木鞭叩门。临时驿站把守人手较少,为防敌人侵入埋伏等变故,按照赤派习惯,访客叩门时并不离开座骑。
门内传出暗号回应,康浩陵应以暗号。如此一来一往三回,门板打开,迎出两个人,一个作揖道:“康少侠,邱君命咱们在此迎接。小人是谢海。”
康浩陵唤道:“是谢兄。”另一个已走到马旁,躬身道:“座骑请交给小人去喂罢。我是海谢。”从康浩陵手中接过了缰绳。
康浩陵不禁莞尔。赤派中低位份之人使用假名乃是惯事,这“谢海”、“海谢”两个名字,显然只是拣了两个姓氏,便宜杜撰成一套哥俩好。也就不罗嗦称呼,随谢海进了屋。
屋中陈设简陋,唯有一条小几与一张布毡,还飘着屋外马厩的气味,但乡下地方的驿站本多如此,康浩陵丝毫不介意。几上已有几个浅碗、几旁一桶清水,康浩陵饮水时,脚步声响,海谢从屋后进屋,竟提了把酒壶:“康少侠,照上头的吩咐,此去下一站便是凤翔,不再停歇。上头说康少侠可以放松了,又说康少侠听见没有那人消息,心情一定不好,交待咱们准备了酒,还吩咐要筛过了的。康少侠先喝着,我去备饭菜。”
康浩陵大失所望,问:“依然没有那人的消息?”他们所说的“那人”,自是韩浊宜一行。
谢海、海谢二人同时摇头,康浩陵疑道:“我多兜了这一圈,怎么还搜不到那人的行踪,难道他真上了天、入了地不成!”
谢海道:“那人是谁,我们不知道。关于那人,上头只传话说‘没有消息’,我们能回报给康少侠的也就是这四个字。”这二人均是说话表情木然、动作简单利索,面对李节帅的义公子时带着卑恭,是赤派低阶探子的常态。他们与小头目邱述华不同,康浩陵一个半是外人的身份,也不应跟他们搭话或谈笑。
康浩陵无奈点头,心想还须回去叩禀义父及王渡伯伯再作打算。所幸这一趟收获不少,得知韩浊宜在晋王手下面临困境,晋军中的古怪病征已大幅扩散。海谢说罢便到屋后去了,谢海垂手站在屋角,虽不是静如雕像,也和木人儿相去不远。
康浩陵甚感无聊,倒了小半碗酒自饮,轻叹口气:“邱大哥料知我定然失望,安排这样周到。我向江庄主学武的事,他不知已帮我想出法子向义父交待了没有?可惜这等大事不能派这些人传话。”
不觉间已将小半碗饮尽,那酒味果然颇醇,他酒量甚好,顺手再倒了半碗,放空心思地呷着,这一路连场风波,他也真乏了。酒劲逐渐浮上之际,某件绝不想面对却由不得自己逃避的事,恍惚如在前世:
“我,我该怎么面对真妹?九月初七之期将近,且去宝瓶口和阿迟商量商量…我还传信约她和我兄弟俩相见么?还是问了阿迟再说?他主意多……真妹啊,唉,你不该骗我!”
又想:“韩浊宜那厮胡言连篇,说岐王府出了大事,又说和画水剑有干系。这几日我思量,他说的是上官骏和黑衣剑客决斗之事罢。那剑客的剑路…那剑路,等等——”
他背上突然微微泛起冷汗疙瘩。
他在承庆亭与黑衣剑客交手,双方真正两剑相拚的时间极短。那一场对决,大部分是黑衣剑客以飘忽绝伦的身法游走试探,伺机出手,他的回空诀“元劲”随身感应。两条身影与两柄剑之间,如系着数百条极紧绷、极纤细的丝弦,彼此牵引、相互应动,真正的一触即发。
等到发动之时,即为时间与距离的毫厘之争,全身全神均只专注在落剑与挡剑的纤毫目标!
是以,他并未看出对手使过甚么具体的剑招。他自己虽说是“驰星剑”与“列雾刀”同使,相信在对手的眼内,至多只感觉到刀剑之“意”,而辨认不出“招”。也就是说,倘若对手不熟悉驰星剑与列雾刀,那么连“意”亦鲜少感受得到。
——这何尝不是他对黑衣剑客武功的认识情况?
他根本不清楚“画水剑”是怎么样的一套剑技,若果对方使的是极高的画水剑,在他感受之中,亦同样拼凑不出全貌,只见到一次又一次的凌厉攻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