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很明白:你是外人,又是他的仇人,杀他的理由充足得很呢。”冯宿雪率然答道:“本门之中,对韩浊宜心服的门人还有着不少,令我烦心的是,多数的门人担忧他一出事,再无法炼出‘断霞散’。万一韩浊宜负隅顽抗,说出甚么威胁的话来,我门中人只怕被他多年积威所折服。因此我要你出手,事儿利落些。”
她这样直截了当地把利用殷迟的意图说出来,殷迟不禁动心。
倘若冯宿雪另寻因由来说服他,便显得诚意不足。眼下她却坦承弱处,明言自己尚无成算令全体天留门人归心,意思即是:殷迟一个外人,剑术精深,若论胜算,可以一击而中;若论输面,行刺失败可以全推在殷迟头上,便不会引来韩浊宜派兵报复,这风波船过水无痕,往后仍可相安无事。
——对殷迟而言,这桩买卖,的然且确是杀韩浊宜最便宜的一条路了。
因为他绝对不会失手。
他原本只愁天留门重重包围,令他杀了韩浊宜后无法脱身、毕命于斯,无法完成向江璟复仇的使命。而今天留门拱手将韩浊宜奉上、让他去行刺,那武艺低微的老匹夫,任他智谋绝顶,也只有在“画水剑”之下被剖心挖胆的份儿!
殷迟动念之时,眼光在室中游走不定,想到此处,心意略定,缓缓收回目光,投向冯宿雪,面色亦微见亢奋。“倘若杀不成,你便是把刺杀罪名全推给我,让韩老贼派亲兵来搜捕我,我也无惧。”
冯宿雪倒是一愣,不想这少年经过一段日子的磨难,处世的狂气已有收敛。换作两三年之前,他岂会说出“倘若杀不成”这样给自己留退路的泄气言语?然而少年口中如此说,那骄傲的神气却是半点没变。她点着头:“很好。若杀成了,事情不是更美?你可知道,韩浊宜策划藉青派谋逆蜀帝,今年冬天便要起事?”
殷迟对各国霸权之争毫无关心,他出身的无宁门,正正是一群对强藩相斗感到心灰意冷的浪人所组成。韩浊宜“必诛彼子以投诚”的密令,使得康浩陵不惜为之下狱、拚生拚死地向李继徽送讯,可是殷迟听见冯宿雪提起这宗今年立冬的惊人预谋,只是冷淡地盯着她,等候她是否说出甚么有关刺杀的要紧之事。
冯宿雪接着叙述:“举事订在今年立冬后一日。到时,蜀宫之中的青派,暗卫一系人马,由风渺月领军,刺杀蜀帝王衍;禁卫一系,并不全是青派之人,因此其中的青派份子由青派总教头黎绍之暗中指挥,风渺月的直属手下领队,对抗效忠蜀帝的禁卫,若遇投降,即加以收编,三日之内,要控制皇宫内外局势。”
以往,殷迟与冯宿雪经常谈论种种残忍杀戮,这却是头一遭,他与冯宿雪商谈如此严肃的军国大事。他听罢,仍不觉得与自己有何相干,一声也不吭,不知冯宿雪用意何在。
却听冯宿雪接着说:“那最关键的三日之中,两年来由韩浊宜派人渗透的、驻守成都左近城寨的将领,纷纷起事。成都府禁宫之外、皇城之内的禁军,纵然未受青派禁卫暗中诱降,到此也是内外受敌。”
她前后两番叙述,语气措辞与平时大异,殷迟听了出来,插口问:“你这些说话,是转述韩浊宜亲口所说的布置?”
冯宿雪微微一笑,道:“自然是了。我只是个女人,一生守着这座地底之城,甚么也不懂,才不去理会男人家那些兵戎大事呢。”
殷迟“嗯”了声。冯宿雪道:“可是,我自己却有句话说——你听着,倘若咱们赶在起事之前杀死韩浊宜,这一场蜀中的大变,便可消弭于无形。”
殷迟正要说“那关我甚么事”,陡然省起:“北霆门在西蜀,和成都府相距不算太远,倚真…倚真…在北霆门卧底学艺。韩浊宜这场策划若是成功,晋军前去收拾残局,蜀中不免有一场生灵涂炭。虽说北霆门或许有自保之方,然而…然而…总是没有战祸为好。”
他痴恋司倚真,关心则乱,竟一时忘了北霆门在这场逆反之中担任要角,青派领军之人均是北霆门高手,逆反一成,即奏大功。青派若是弑君造反成功,晋军直驱入蜀,武林门派之中第一个获得特别保护的,必是北霆门,以提防忠于蜀国的各地残兵向北霆门报复。
关心则乱,只因他实是太过专注地希冀着:西蜀民间长保太平安康,无论司倚真在北霆门卧底究竟有何图谋,均不会受战乱所侵扰、威胁!
但冯宿雪绝不会知道他对司倚真的恋慕,甚至根本不知有司倚真其人,于是他瞪了冯宿雪一眼,问:“蜀中生变与否,我何须操心?”
冯宿雪叹了口气,再度显出了似笑非笑的媚态,腻声道:“你不会想见到生灵涂炭的。殷迟,你良心未泯,只怕连自己也不知觉呢。你攻打‘旦夕楼’时,为了忍不下手杀一个平民工匠,遭到北霆门人偷袭,那一招避得很险,自己可记得么?”
殷迟皱眉茫然,叱道:“你瞎说甚么?”他身经多少战斗,甚么平民工匠,曾出现在哪一场战斗中,他哪里会记得清楚?避开了冯宿雪目光,从“攻打旦夕楼”这条路上去想,凝思了好一会儿,猛然醒悟:“是那一次佯攻!她…他们…他们怎会知道那是我乔装改扮?他们何时发现的,竟一直瞒着不揭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