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道:“是么?敢不敢揭开来给我看?”
这时后方第三次传来判官的骂声:“车轮陷着泥里了?还是你们的狗腿陷着泥里了?还不走,要在这鬼路上过夜么?刚刚那小子杀猪般鬼嚎甚么?喂,还呆在马上?再去催催啊!”一边骂,一边总算将肥肿的身躯从车辕中间挤出来,身上自然披了油布。他一站稳,便闻到一阵血腥味掺着泥味扑来,吓得眼前一黑,抚着肥得像妇人胸脯一般的胸口,目瞪口呆。
他明白为甚么自己车旁的卫兵不敢到前头去查问了,一列车队,除了他和寥寥几个卫兵,没有一人的头颅是站得比车子高的。众兵从那牙校以下,不是瑟缩着蹲在车旁,便是被斩去了头。
一切变化得太快,除了那断手卫兵和马匹,不曾有一人一物,来得及发出足以令判官警觉的声息。
少年头一扬,道:“你出来得正好。你的兵答不上来那些箱子是装甚么的,你肯定知道。”
判官远远瞪着那少年,要求饶么,怕他不饶自己,返身逃走么,又怕自己腿脚不快,半晌才道:“不,不不,不是我的兵,我,我就是个从洛阳押粮料去西北的…少,少侠和哪一座大营有仇,别,别找我…”
少年表情木然,道:“押粮料?十车里有七车是你自己搜刮来的钱帛财宝,你也有脸自称押粮料?”
这贪污判官又瞪了少年半晌,想起了甚么,惊道:“你是大岐的人?替李茂贞劫大梁的粮草来了?”见少年不置可否,噗通就跪落泥泞:“少侠,求你了,我是老家在大梁境内,才会去军中混口饭吃的,我可是只管文事、批批公文,武功甚么都不懂的,你、你胜之不武啊!这少少几车粮草,你高抬贵手罢!”
少年冷笑了几声,只把判官笑得莫名所以。他摇头道:“大岐?我找他们麻烦都来不及了。跟你说也无妨,我要去凤翔找他们的麻烦,这才会与你相遇山道的。”他与众兵对峙许久,包括杀人和质问在内,总不回望那少女一眼,似忘了她在身后一样。唯有初现身时,才显得跟那少女颇为亲密。
那少女却目不转睛,始终关注着他。刚才他砍马杀人,她从他第一剑斩断马腿时,身子便发起寒颤。他杀人时,她一双小手紧紧相绞,几度口唇掀动,似差点要呕吐,粉红的脸色也变青白。可是,她依然强忍种种不适,只为了目光能追随少年身影,确认他的安危。
判官大是惊诧,恐惧之意却大减,便停了求饶,上下打量少年。突然省起自己还跪着,赶紧站起,挺了挺肚子,大声道:“那你还劫大梁的粮草?这批粮草助我大梁的外镇兵从西北回头慢慢逼过来,管叫岐王心惊胆寒。”指指前头诸多尸首:“你杀了我这么多人,我不跟你计较,只要你让开一边让我过去。”
他虽未目睹少年的剑术轻功,但做官多年,算是识相。对方能在瞬间只身杀死这许多骑兵,吓得剩下的押运兵蹲在车旁做缩头乌龟,必不好惹,是以他仍不敢过份进逼。
少年道:“我要你甚么粮草、管你甚么岐梁相争?我只要你的财宝。你说你只签批公文,却贪来这么多车的财富,不知一向已经贪了多少,害了多少百姓!”
那判官更是大惑不解,见少年没有动武之势,又放了几分心:“毕竟是个雏儿,一个人学那劫富济贫的山匪,仗着一鼓作气杀人,被我几句一搅,便慌了手脚。”说道:“你便是将财宝抢去,又能一一归还给百姓么?我自己都弄不清楚哪一匹帛是哪家来的了!坦白告诉你,本判官不是头一回押粮走道,你这样的道上‘好汉’,我见得多了。你自己要钱,便请直言,我捐一点买路财,也是无妨。”
少年漠然不答,极俊的脸庞也未露心思,只有上唇微微使劲,显得十分倔强。一时之间,山道上只有淅沥沥的雨声。
原躲在车旁的押运兵们,见判官把匪徒说愣了,均觉是个大好时机。方才被他一个杀了那么多人,是己方措手不及。现已有备,还有不将他碎尸万段的?看那少女还痴痴地守在不远处,祸端正是由她阻路而起,众兵更是愤恨,有的便想:不管判官要不要那个小娘,咱们杀了那少年后,就先把她要了。
押运兵以那牙校领头,渐次站直了身子,向黑衣少年迫近。牙校手中的刀刷地拔出。
山道上的沉静被一声惊叫划破。黑衣少年拔身而起,于恰好的一息之间,穿过其他押运兵的包围,剑尖已至牙校的面门,那声惊叫是发自牙校的喉头。旋即嘶然终止,由牙校身躯摔入泥水中的“啪”一声取代。
判官腿一软,再度跪倒泥泞,这一次他就是想转身逃跑也无力了,只能呆望着那魔鬼一般的黑衣少年,在大雨中将一个又一个牙兵击倒。那少女身子又发起抖来,她反而站上一步,关切地注视战局,因为这时少年的敌人多了很多。
也或许,她内心深处明知少年必胜,她紧张的是众兵的生死。她自然不认识那些兵,也不希望他们打败黑衣少年,然而她清楚少年的心性,这便是方才她向装财宝的箱车望了几眼后,流露怜悯神色的缘由。
“能不杀尽,不是很好么?可是他会说,若留下活口,咱们作的案太多,通过各地关卡时,不免大受阻碍。其实我知道,他真正的杀人原因不是这个,是他身上的毒已钻入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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