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浩陵面上登时掠过一阵黯然神情,“我不知道,我听不见师父和师门的音讯已经好久了。我这次回去,也不是回南霄门。我要进凤翔府城去。”
殷迟心下警觉,问:“凤翔府…你义父召你回去?”心想:“康大哥的义父到底和李继徽是甚么干系,总得查探出来。”
“也不是,是我自己要回去帮一把手的。”康浩陵道,“凤翔那头传来消息,西旌有人在返乡时遭到暗杀,我打算赶回去护卫。我这么做,也有私心,盼望…盼望师父知道后,会原谅我。”
殷迟不解:“你护卫西旌,和南霄门可没有直接干系。”
康浩陵道:“是啊,但南霄门的师兄有不少加入西旌赤派的,赤派从前武力很弱,这几年才渐渐强了些。我没有机会给师门出力,那便为西旌出力,盼望师父看在我立功的份上…唉!”
殷迟点点头,道:“大哥的心意我明白了。都怪我…怪我不好。”
康浩陵摆手道:“不是你。那日纵使你不来救我,我师父对我仍是满怀怒气的。我后来想通了,你说得对,我师父恐怕真的会打死我。我很凶地骂了你一顿,这里跟你赔罪。”举起碗,转向殷迟,认真地敬了半碗。
殷迟顺口问道:“西旌的人返乡遇害,或许是私仇呢?”
康浩陵道:“我想不是。除了那件事,还有一些奇怪的消息——”一口酒顿了一顿才咽下,好酒当前,这是极稀有的事。他微微仰头,想起这段日子投向“左三下五”,在邱述华手下任事,所见到的几桩古怪事来。
首先,是自己在师门中的位置不明。日前见到了一次凤翔使者。凤翔使者见到他在场,十分惊奇,彷佛康浩陵绝不应该出现在“蛛网”的支署一般,显然,邱述华亦未曾将康浩陵主动投入“左三下五”的事传报凤翔。康浩陵向二人问之再三:“我这段时日的动向,义父可知道?师父可知道?”使者和邱述华却不肯明说。
康浩陵心中惶恐:“他们为甚么要隐瞒这个?莫非师父已遍告关中武林,将我逐出门墙?即便不是那样狠心,凤翔岐王府和本门声息密切相通,或许早有听闻,南霄门的小弟子、节帅的义子得罪了师父,下落不明。”最奇怪的是,邱述华居然也未将自己的下落向凤翔传报。
其次,是“左三下五”和“左三下四”蛛网所探知的一条消息:不久前曾有一行人,说的是河南与河北各处的语音,颇似在官署任职而乔装,自东北方穿过褒斜古道入蜀,前往北霆门。当时,冷云痴又接待了宾客,且接待的对象瞒得甚紧,蛛网派在北霆门附近的耳目发现,北霆门人都不知道师父接待的是甚么贵客。
那批人若不是来自朱梁,便是晋王手下。而赤派在蜀国的耳目,一直未探得蜀帝王衍和朱梁势力有甚么勾搭。因此,邱述华推测:“难道是晋王人马?晋王大老远地,千辛万苦绕过朱梁,和蜀国暗通甚么款曲?”他猜不出究竟,只将这回事如实上报凤翔。
康浩陵却隐隐猜到了:“是韩浊宜派来的人。他和冷云痴勾结,不是和蜀国有所联系,恰正相反,他要冷云痴和青派配合,在二年之后的立冬,诛杀王衍,引起蜀国大乱!”
想到这层,不禁大怒:韩浊宜的部属穿过岐山脚下来勾搭北霆门,还把岐王和义父放在眼内么?
第三件古怪的事,便是凤翔使者所说,赤派有人休假返乡时为人暗杀。使者并未说明如何遇害,只提到“手法俐落,绝非寻常江湖仇杀”。此事最诡异的是,遇害的乃是赤派的老人,这次返乡,颇有置产归田之意。
投入西旌,是有进无出的一条道,绝大多数的西旌之人死于任务,且是身受拷问的惨死。但西旌创立已久,而且赤派不比青派,未必任务次次凶险,终于也有部属安然活到老年。岐王李茂贞待下以宽厚为本,主张遣他们回乡养老。李继徽本不像父王那般仁厚,只因老年部属办事不似壮年时敏锐,留着也是无用,便也同意放行。
这些寥寥可数幸存的老年探子,回返家乡,扮作“少小离家老大回”的孤身老翁,至死不透露自己曾经的死士营生。是为了报答李继徽和岐王的知遇之恩?为了入西旌时发下的重誓?为了对得起自己年轻时的志业?抑或只是习于保密、习于效忠、想都不必多想?没有人知道。李继徽亦从不担心他们会泄漏一丝一毫的秘密。
今次遇害的,便是这样一个老人,在康浩陵降生之前已经在西旌效劳。暗杀他的人不去杀那些身怀机要任务的青壮年探子,何以竟去对一个即将告老归田的老翁下手?
这桩难明所以的暗杀案,又和韩浊宜的阴谋有没有关连?韩浊宜是个极厉害的人物,有多少大事要办,何必去暗杀一个归乡的老探子,作这种无谓的恶?
第四件事,是凤翔使者本身的怪异。使者与邱述华交谈之际,他冷眼旁观,见那使者彷佛染了伤风般,频频转过身擦拭眼泪鼻水,但眼眶黑陷,精神亢奋,又不似真的伤风。使者说完了话,急匆匆地告退,连“左三下五”要回报的书信也忘了问。还是康浩陵拦他下来,以西旌的阴书赶紧写了一封给义父的书函,才讬得那使者带回。
使者为甚么如此匆忙?康浩陵和邱述华只知使者这趟到西南,途上碰见战事耽搁。不过耽搁了数日,使者便急得那样。可问他是不是王渡急着召人回去,又说不是。
这使者的举止太有跷蹊,“王渡伯伯怎会派一个看上去不大可靠的人来传话?”想起以往赤派的教训,有低位探子落入天留门手中而背叛,康浩陵便一路跟踪使者,向东北方回归。
眼看九月初七即至,所幸侍桐沿途将殷迟的消息派人传回,康浩陵便雇请了小绵村的张癞子,告知殷迟改在巴州城西聚首。尔后,跟踪到了这巴州城来。
——但就在刚刚,使者凭空失了踪!昭昭天日之下,明明在同一条小巷,使者一出巷子,便再无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