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璟轻叹一声:“这就是了。你武功路向之中,血气甚刚,使你南霄门的‘山奔剑’、北霆门的‘电驱刀’,皆是极好的,因此我不担心你临场怯懦失势,更不怕你对十恶不赦之人心软。我只忧心你每每到了情仇是非难明之际,便有所犹疑。”
康浩陵不解,道:“既然情仇是非难明,那又怎能痛下杀手?”又说一次:“那回我饶过黎绍之,我觉着这做法很对,我不后悔。”
江璟冷笑道:“你有心容情,人家可未必。人家一剑一掌将你当场杀了,情仇是非,依旧无法辨明,你却连命也丢了,身后事更百口莫辩。世上的情仇是非,又岂有绝对之理?你说你对,他说他对,无论靠武功、言辞、文章取胜,幸存的胜者才能说自己是正道。世间没有一套‘正道’是驳不倒的,除了活命以外。”
世上的情仇是非,又岂有绝对之理?胜者才能说自己是正道!此言大违康浩陵的本性,心中登时发懵:“不,不对…正道,正道跟胜利怎能是一回事?……”皱眉思索,“庄主这说法并非无理,人固然要活下去才有盼头…我怎觉着哪里不对劲呢?……不,为了活命而罔顾仁义,那活着又有甚么意思?难道就为了昭告天下人,说我胜了、我是正道?大丈夫怎能这样颠倒黑白?不对,大大地有误!”
他按捺不住,昂首说道:“庄主,你说得不对。”
江璟不意这个向来唯唯诺诺的后生突然直言反抗自己,更何况是在传功之时如此大胆?不禁愣了一下。
康浩陵道:“身后事如何,谁又管得了那么多?我只求死的时候心安理得,恕晚辈觉得…赖活着未必是甚么硬道理呢。”
江璟盯着他那对细长双目与蹙紧的浓眉,他虽跟李继徽毫无血缘,眉眼却跟义父颇为神似。只是他眼中的赤诚,不曾在李继徽身上见到。江璟又有些疑惑了:大哥教出的孩子,怎地一点也不像大哥?以李继徽为人,断不会说出“为了辨明正义宁可殉身”的言论来!而自己这样教导后生,难道不是受李继徽的启发?
江璟顿了一顿,似有犹豫,仍续道:“你临敌经历不多也不少,未来你当学懂:越是跟你恩怨难清之人,武功只会越高。”
康浩陵疑惑不明。江璟道:“你不明白我所指?唔,依你的潜质,再加我回空诀之助,数年之间,只怕能爬上南霄门弟子辈第一高手之位,届时能打胜你的,是尊师妘门主、北霆门冷门主和他师妹风渺月这些人,又或是有权有势之人以军马跟你群战。这些人地位既高,跟你的关系也不是寻常。至于那些非亲非故、毫不犹豫便可杀却的地痞豪人,本事在你眼中便跟鼠蚁一样。”
康浩陵被他说中心事,通身打了一个冷战,道:“庄主,你说甚么,我还是不懂!我怎会跟我恩师动手?这一生跟他老人家哪有甚么…甚么不解的恩怨?而北霆门之人,我又岂会容情?何必跟他们分辨恩怨?至于甚么…甚么军马,我曾跟伪蜀国的禁军交手,遇上那帮爪牙,又有甚么情仇难分的?一概杀了便是。”
江璟本来不知妘渟为何不对康浩陵揭露二人的舅甥关系,更不知康浩陵与北霆门的黎绍之颇有纠葛。康浩陵资历浅、性子直,江璟还未套问,三言两语之间,康浩陵心里发虚,已脱口吐露不少线索。
江璟一凛:“他跟妘渟之间绝没这么简单。自他上我翻疑庄来,便时露失落之态,他在外游荡这许久,跟我学回空诀之事不能禀明妘渟,却不见他苦恼回去怎生讬辞。他这直头直脑的孩子,若心中有甚么计较,我跟真儿一定瞧得出来,可见他和妘渟或有甚师徒不睦之事……啊呀,不正是为了他北霆门武功‘自个儿长到身上’这回事么?”
接着又想:“他对真儿毫无隐瞒,他在南霄门中的种种,我向来听真儿转述听得多了,却从未听他提起过‘舅父’二字。他如此敬重尊长,对义父是无比孺慕,若是他早知妘渟于他有师、舅二层关系,那亲厚之情是决计显露无遗的。可是他平时言谈神情之中,对义父亲爱思念多了,对师父却只有敬畏。”
“他是北霆门人的遗子,妘渟若心无芥蒂,不会不跟他说知二人乃是亲舅甥。再说,当年康妘二人私奔,两个门派均视为奇耻大辱,妘渟按理说不该收留这个孽子,更不会让他学成一身如此扎实的本领。”
“除非…除非妘渟设下长远之计,要用这孽子来报复康靓风和北霆门,那便决不能使他知情。”
江璟心思敏捷,康浩陵还在那儿搔发苦思,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他已把可疑的来龙去脉推想一遍:
“孰料,这个被妘渟有心利用的孩子,因缘际会悟出了北霆门的武旨,他定是不慎把新悟的武功露了出来。这是妘渟的恶梦,手中的棋子不但不受管教,更学会敌人本事,逼得他提前发难。只不知是否已逐出门墙?又怎地不处死抑或幽禁?听这孩子口风,一时还推测不出妘渟的盘算。”
他可不知,并非妘渟不想幽禁刑求康浩陵,而是殷迟再次异军突起地救了人。
想起司倚真禀报,康浩陵在两派的五年清算场上,身手英武,“推算时日,说不定便是那一日,他遇上了黎绍之这个高手,事关师门荣辱,因此不得不使出新悟的‘刀剑互通’武功,终于被妘渟识破。不错,自那事以后,他便无处可去,这才能跟真儿返乡省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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