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七月,康浩陵嫌关在演武厅有些闷热,这时正溜到外头空地,吹着山里的凉风练武。
他拎了那柄金兽头铁剑,扛了盆沙,自己在树木上架了一具简易机关,只须脚下扯动藤条,树上的沙盆便弹起翻覆,即可穿入沙阵,击打飞沙。他不好意思劳烦下人帮他制备练武家生,打翻了一盆沙又自个儿舀上一盆,间或掺杂石子、碎砖等份量形状不一之物,忙得不亦乐乎,连午饭也不吃。
空地边沿垒着一些酒坛,他心想庄主腰缠万贯,所藏美酒必定甚佳,也好奇江南的酒是甚么滋味,但他老实练武,却没打酒坛的主意。
正练得起劲,忽听司倚真的声音叫道:“师父,你去哪儿啊?”但见庄主昂首走过,回头要她回屋去吃午饭,不可再跟,随即阔步走来,捧起了一坛酒。
江璟拎住酒坛,见康浩陵站在树下,身前地面满是沙石,树上又系着一个瓦盆,立即明白过来,对他一笑,点了点头。
司倚真在七八丈外停住脚步,看师父露出笑容,稍觉放心,暗想:“师父不知想到了甚么难过之事,有康大哥来跟他说说话、练练功,也是好的。”
康浩陵微窘,搔头道:“我自个儿练,只能这么干。”
江璟道:“怕甚么羞?懂得就地取材,很是机灵啊。回头我还可教你一些器械的造法,你义父不知跟你说过甚么巧艺没有?”
他说的是西旌的各种器械,诸如康浩陵也曾见识的金线传音机关,但康浩陵这时还不知情,只说:“那敢情好。庄主,你独自喝酒去么?我跟着服侍,成不成?”
纵使江璟心思灵敏无比,在这思念往事、心神大乱的当口,也猜不出康浩陵葫芦里卖甚么药,摆手道:“我喝酒不要人服侍。你好好练罢。”说着拔步便走。
康浩陵心头却打着别样算盘,还剑入鞘,追了上去。
江璟一手拎着盛有七八斤酒的酒坛,往后山一路过去。康浩陵飞奔到厨下,要来两个酒碗,又忙不迭往后山小径上赶,走山路太慢,干脆把剑往腰带一系,爬上山石。江璟在山径上听到他在身后攀山上来,并不回头,只放慢脚步,问道:“你上来做甚?”
康浩陵道:“我有一件事,得趁她…她不在时,向庄主请示。”
江璟道:“嗯,无怪得你偷得这空隙,非得跟着我。甚么事?”
康浩陵不知他何以大白天要上山喝酒,只见庄主气定神闲,哪知他正在强自压抑毕生最痛的一件心事?心想庄主此时定是兴致挺高,才会突发饮酒雅兴,他有一个惦念了好久的请求要跟庄主说,又不能被司倚真听见,不趁这大好时机开口,更待何时?于是说道:“我,我有件事要斗胆请庄主应承,此事甚是…重大,请庄主准我上崖服侍,我面禀庄主。”
江璟微一停顿,想猜测这小子心里有何盘算,但脑中颠来倒去尽是当年川西草甸上的情景,疑惑与伤痛一齐涌上,再无多余心思去管闲事,便说:“我说了不需你服侍。你有甚么请求,先说出来,我自会好好思量。”
这话一出,背后的康浩陵登时寂然无声。
江璟倒是讶异,不禁略略侧头回望,见康浩陵忽然满脸羞赧之色,皱眉道:“是跟你义父有关么?若你义父有任何缓急之情,尽管向我开口,我一定尽心尽力。”
康浩陵不知他这一言是极重的允诺,这是说,只要李继徽有何急难,有求于他,哪怕要他冒着被追捕的风险、重出江湖,他也绝不推辞。康浩陵道:“不,不是义父,是…是令徒。”
若在平时,江璟立即会明白康浩陵有意求亲,但他此刻心智全用在了推想殷衡的作为上头,被康浩陵的吞吞吐吐搅得无计可施,又问:“怎么跟真儿有关了?”
康浩陵一笑,鼓足勇气,猛地在山石上跪了下去:“我,我,我想请庄主把司姑娘许给…许给我,让我…让我照料她一生一世!”他说出第一句时,羞得耳根子通红,说到第二句时,胸中一股热念油然而生,只觉确然全心盼望要照看着心上的那少女,便与习武一样,甘愿以一生一世去承诺,于是羞怯不再,说得十分响亮。
江璟不料他拣中这节骨眼来求婚,虽然早知二人情投意合,也怔了半晌。俯看康浩陵在崎岖山石上对自己拜了三拜,挺起腰来,面上表情又期待、又慷慨,就算自己不答应也要力争到底似地,一时实不知如何应对,只说了声:“你先起来,下山去!”扭头便走。
康浩陵被庄主一句不疼不痒的话打发,莫名其妙,心想这么大的事,你答应或不答应,总得给我句准信儿啊?当即发挥那日苦缠常居疑、救出司倚真的傻劲,跳起身来跟上去。
江璟为人不喜多话,悲痛之余更不想多所应酬,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康浩陵说了这许多话,乃是为了不令其练武分心,已是极限。此时有心要甩脱康浩陵,运起回空诀,不仅上山上得甚快,脚下的石板更被他踏出了许多裂口,随着脚步飞出,碎石屑扑簌簌地往下直落。康浩陵攀爬山石,被迫得左闪右避。
康浩陵不屈不挠,还道庄主拿不定主意是否将女徒许配,要先考较他功夫,于是解下未出鞘的长剑,念着回空诀的前头数句,一边击打石屑,一边提气追赶。好容易翻上了山径,却见江璟又已跃到十多丈之上。
方才是他攀爬山石而江璟行走山径,现在换了他在山道上奔跑,江璟挺身在峭壁岩石间飞跃向上。自己方才手足并用才攀上,这庄主却有如腰间系了绳索般轻松,现下换作自己占便宜走山道,绝不可让他瞧低了。“我跟殷迟赛脚力,也不曾输他太多。殷迟轻功那么高,难道你还能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