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浩陵瞧着地面散沙,心痒难搔,忽地想起一事,问道:“各家劲力练法不同,质地也不同,怎能一一对应化解?”
江璟道:“傻孩子,你就是不练这门功诀,各家劲力不同,打到你处,难道你不是悉数以南霄门的劲力去破?劲力拆解到极微之处,都是一样的,好比山石落来,你眼中只见到无数尘沙。来,我只出五分力,你接我一掌。”说着扬掌拍出。
康浩陵于拳掌所习不多,见江璟掌心捺来,便以较为有力的掌缘去接,这是避免以己之短迎敌。江璟此掌捺得甚慢,康浩陵掌缘先感觉风息扰动,双掌方才相交。江璟触到他手,扭腕去抓他腕间穴道,康浩陵连忙摔开。
江璟收掌问他:“你我交手之前,你手上有何感觉?”
康浩陵答:“我手掌周围的风向变了一变。”
江璟道:“正是。我劲力未至,已由空中传了过来,空中若有沙尘,你所谓的风向便可瞧得分明。这功诀要练的,便是将世间劲力全当作瞧得见的沙粒,你自己的力道也好,对手之力也好,尽数析成无数沙粒。”当下传了他几句起头歌诀。
司倚真插口道:“师父,你当年教我,可没这么快便传口诀,只让我对着一盆沙,掌劈沙盆上空,直到沙子给我劈动,又要我劈出花样图形来。练得我手也软啦,晚间习字也没了力。是不是我比他蠢笨?”
江璟啼笑皆非:“别胡闹了,你当年学这功诀才几岁?身上可有分毫内功?我不先教你发劲,你又怎知‘劲’之为物是甚么家伙?人家一身武艺到我这儿来,我该做的,乃是从旁点拨。”
歌诀体例甚古,甚么“出若长虹兮逝如风”,又是“鸿唳云外兮志四方”,康浩陵念来甚觉拗口,幸而言辞不深,也无生字。遇有疑义,江璟便以棍端在沙上书写教导。不多时他已背了数十字,暗暗感谢义父教他读书,所认识的大字总算比同门师兄们多了好些。江璟抹去沙上的字,又写了一个“空”,问道:“空中有何物?”
康浩陵不明他意思,犹疑道:“空中怎还会有物事?若有物事,也不叫做空了。”
江璟又问:“然则何以我一掌拍出,你在那边已能感应到我的掌力?风吹树摇,风中又有甚么?风里若空无一物,何以能带动树梢?可见空并非空。”
此语已超出康浩陵对世间事物的原有理解,他若有所悟,低头默想,右掌一下又一下地挥动,左掌则去感应那无形的风力。
江璟道:“你只需将我二人手掌中间那虚空想成沙粒。藉沙传力,藉剑传力,乃至藉空传力,都是同一回事。练这歌诀,便是将无形看作有形,己力如何运,敌力如何挡,皆从极微处着手,最后练到将任一劲力拆成细沙,一分一分地导向别处。”
康浩陵问:“庄主在山径上掀了我一下,让我拜不下去、反而跃起,就是这窍门了?”
江璟道:“我若要把你掀得飞上半空,甚至在半空打转儿,也可使得。只是真儿或许要怪我了。”
司倚真脸一红,道:“你掀他便掀他,与我不相干,我怎地就会怪师父?”
江璟笑道:“我随口开他玩笑,又没说你怪我甚么,你何必紧张?”司倚真尚未交待二人情缘,但做师父的见她忙着撇清,更知她钟情已深,这是在难为情。这徒弟兼女儿的鬼灵精是成人了,过不多久,终须嫁她出去,自己当真老了,不禁微有失落之意。
他打起精神,回头续道:“你身上带了这功诀的内力之后,运使长剑与从前并无不同,更不会令你师门起疑,责怪你学了他派武功。然而你如打通了这份功诀的最高一阶,终究会发现,手中是剑也好,是刀枪戟叉甚至徒手,只要劲力能拆解成细沙,要在各家兵器拳脚招式间转换,均是易如反掌——咦,你想到了甚么?”
康浩陵神色古怪,似是欢喜不尽,又似烦恼重重。师徒二人盯着他,均不知他听了这番话何以变得如此。
江璟顺口举例道:“便让你去练刀,怕也行得通。此刻听来或许荒谬,刀剑理路毫无兼容,怎能既学剑又学刀?但到了身有这功诀之人的手中,不过就是运用‘微沙’的道理,把‘空’视作填满了细沙的有形之物,照样在这‘空’中运力而已!”
此语一出,康浩陵更是如受雷轰般定住,可是那劈在他头上的“雷”,却显然充满喜气,江璟很少见到有人震惊之余又这般喜悦,心下奇怪:“我信口说练刀也成,但他使剑的南霄门与使刀的北霆门世代为仇,莫不是这话冒犯了他?可是瞧他模样,又似是发掘了一个大宝藏。我方才究竟说了甚么话不对啦?”但见这少年双眼牢牢瞪着青砖上凌乱的沙子,好似那儿绘了一幅引人着魔的绝世山水。
康浩陵定了定神,道:“庄主,晚辈向你借一柄长剑,然后请你再泼我一次沙。”
江璟道:“借剑自然可以,这次你却如何抵挡?”
康浩陵摇头道:“沙未泼到,我不知如何抵挡!”
此言乍听无赖,其实已含有回空诀“敌如何来、我如何应”之道。司倚真在旁一怔,随即在原地跳了起来,鼓掌大声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