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浩陵不知江璟与义父的过节,听江璟亲口证实黎绍之所说之事,垂头道:“庄主是在中秋之前见到我爹的?”
江璟点头:“正是在中秋夜。”
康浩陵心中一痛,也就不再去问父亲为何会在北霆门外受伤、又见到江璟。在他想来,父亲定是受到同门攻击,江璟仗义保护妇孺,而父亲终归返回师门受刑,此后他母子流落异地。这还有甚么难猜的?
江璟顿了一顿,又说:“我对令尊令堂的志向,亦甚为钦佩。南霄、北霆,俱是了不起的武学宗派,据我所知,祖上却并没根本的重大仇怨,刀剑殊途,又无谓争甚么刀法第一、剑法第一,不知为何起衅?百年来无谓折损了多少好手!令尊令堂知其不可而为之,可惜心愿不偿。小兄弟,我这话冒犯了南霄门,还请勿罪。”
康浩陵心中雪亮,两派上代是对“旦夕篇”的解读有了岔见,不知怎地分了家,也不知在旦夕篇之前,刀剑如何同途、甚至是否另有奇门兵刃?只能练一步是一步。低声道:“两派起衅,其中另有原因。这是门户内变,却暂时不便禀告庄主。”
江璟道:“无妨。”
司倚真在旁听着,心中有几句推想,又不敢说:“我是八月十六的生日,今年十六岁。师父是在十六年前的八月十五见到康大哥一家人,探了火冢场,那时他还没收徒,难道我正在隔日出生?……师父为甚么要我到北霆门去查察,为甚么要我去瞧恒安驿馆这家客店?岂难道我与康大哥一样,都是北霆门人的后代?难道我是在那客店里降生?”
想着北霆门中与黎绍之年岁相当的中年师兄师姐,怎么也难相信那些人当中,竟有自己的生身父母在内。倘使父母正在其中,何以她会被师父遥遥带走?师父又为甚么说自己身世善恶难明,他不便评价转述,要自己去查证?
北霆门拜师那日的疑惑又冒上来:自己这个姓,并不是通俗大路姓氏,北霆门从弟子到杂役,也就只有她姓司。师父冒用假姓,是为了怕西旌之人追查,可她又不是师父亲女,为甚么非要她也跟着冒假姓?是不是自己的姓氏一旦在北霆门中说出来,便会引来祸端?康大哥的父亲是叛门罪犯,因此北霆门中向来无人谈论,那么她这个姓氏,是否也是禁忌?
入门之后,曾听师兄们说起,冷云痴十余年来拣徒转趋严格,如若不将一个人身家查得滴水不漏,断不会收入门下,资质倒成了陪衬。她是靠着师父在湘西的富豪名望,才过了这一关——为甚么冷云痴近十余年才变得如此戒慎?
是不是也在心底恐惧着十多年前结下怨仇的甚么人前去报仇?
不知何时,江璟已与康浩陵对答完毕,转过身瞧着她。她迎上师父的眼神,打了个寒颤,那不是在怕师父,而是怕他那眼睛见过的种种风波。师父的关爱无庸置疑,许多事师父隐瞒不说,是否担心她知道以后,再不能这么无忧无虑了?
江璟似乎已察觉她的心思,说道:“傻女娃子,想些甚么?过来。”
师父语调一如往昔平稳。她听在耳里,又稍觉安心,站近一步,拉住了师父的衣袖。
江璟道:“你跟我上去,说说这半年的见闻。康郎且请大厅用茶,傍晚与咱们一同开膳。你若嫌气闷,四处游玩也行,我遣人做你的向导。”
康浩陵连忙称谢。司倚真应了,与康浩陵飞快交换了一个眼色,均是大有依恋之意。
江璟见了这眼色,再无怀疑,哼一声转身便走,司倚真扯着他袖子跟上。江璟忽然回头,瞪了紧跟在后的康浩陵一眼,向女徒说道:“顺便对我交待交待,你两个分离这么一时半刻,怎地便难舍难分?”
这话一出,康浩陵慌忙停步,司倚真大羞之下,放开了他衣袖。
江璟微微冷笑,心想:“天下少年那般多,没想到竟是大哥的义子来追求我的徒儿,真儿看来也对他有意,我早该料到了,竟要亲眼见到才知,真是愚蠢!然而他俩上代是那般恨仇牵连,我和大哥又…又闹成了这样,也不能出面去见南霄门主,这事当真难办。”在司倚真头上轻轻拍了一拍。
司倚真的脸色给拍得更加红了。江璟叫道:“走罢!”一挥衣袖,返身大步向翻疑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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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浩陵一时无法回归师门,却总寻思求师父原谅的法子,想起九月初七要到成都与殷迟聚会,届时若还琢磨不出,可与殷迟商量,再定行止,如此便无法长久在湘西作客,司倚真省亲之后,更得赶回北霆门。江璟便不拖时延日,隔日清早,立即起始授诀。
他吩咐康浩陵捧了一大坛水、一大盆沙,跟他来到演武大厅,这是当年土豪的宴乐地,被他垫上青砖,改成了习武之所。康浩陵心想:“练内功要水做甚么?是浸在水里练习闭气么?这盆沙又是何用?难道要将头埋在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