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衡从洪炉之畔踱回,神色轻快,实是不加掩藏的得意,如同少年小童跟同伴打赌献宝,大赢了一场:“你果然不惜毒死一个敢找你半夜谈心的新朋友。只不过,内子的家学正是传自天留门,旁的毒物我或许奈何不了,下在酒水里的‘桔梗哀’却还能解。”
韩浊宜再次暗袭失败,也不动声色:“嘿,我倒没听说你结过亲。你虽在老夫面前神神秘秘,我却也不是不知你底细:西旌青派殷衡,岐王父子手下头号杀手,专看西旌大头目江璟所探敌情办事…”说到此处,现出鄙夷晚辈的神情来:“殷郎不是号称岂止六亲不认,更连六亲也无一个?怎么青春年少便忽然婆妈退隐,又怎么惹上家室之累啦?”
殷衡微微一笑:“韩先生打探得我一点不错。可在下是要听请你解谜,不是要请你帮我立传的。”
韩浊宜不理他,仍问:“原来殷夫人还是此处的传人?我奉晋王命,在天留门主持兵器丹药制炼场,你又娶了天留门的人,咱俩原来很亲近啊?殷夫人是甚么时候逃下山的叛徒啊?说说看,老头子或许记得。”
殷衡摇头道:“内子年纪轻轻,岂来得及赶上当年韩先生师兄弟挑起的门户大变?在天留门改宗之际仓皇下山的,自是内子的先人了…”
韩浊宜右手略略后拢,已备好毒针机括,顾左右而言他:“那人姓甚么?男人还是女人?”
三十多年前,天留门中拥护韩浊宜的一班人得了势,服食断霞散等药物淫欢作乐,一个藏有画水剑谱与诸种制炼秘学的宝地,变作了邪派。不肯与之同流合污的门人被逐被杀,殷迟的姨婆杨氏逃了下山,归隐家乡,抚养母族孤女应双缇,至死不曾回归天留门。因此应双缇、殷迟母子均知天留门所在何处,却是直到康浩陵中了文玄绪毒针,殷迟闯山求药,杨氏这一系的后人方始踏入天留门辖地。
殷衡扬起口角,漫笑道:“知道了又有甚么好处?”“处”字方吐,人已在原地旋身拔高数尺,韩浊宜手中悄然发出的银针没入了他身后的高炉。瞧那针落方位,似是撞在炉壁之上,却没听见响声,敢情是一碰上高热炉壁便融化净尽了。
韩浊宜咒骂一声,从大袖底下翻出一把匕首,转腕亮刀,身子向后一撞,紧贴塔壁,却是慢了一着。衣袖甫翻,殷衡已空手欺近。韩浊宜看得清楚,他在半空中右足朝后一蹬,踢腿跨步,便这么落在自己一尺开外,彷佛空中有何物可以借力似地。
他对刀尖一眼不瞧,盯着韩浊宜双眼说道:“你当也知道在这狭小之地要打中我不是易事。我打不过你外头留守的亲兵,可是眼下困在这里的,却只有咱二人。我自来做事没甚么顾忌,你在晋王跟前再红,对我来说只是个人质罢了。”霎了霎眼:“还是个捉起来不难的人质。”
韩浊宜青筋毕露的手握住匕首,半寸半寸地前递,逐渐逼近殷衡左胁,心里却是雪亮:自己不以武功见长,此人从前行刺又以轻功暗器知名,即使我出手再快,此人亦能避开,避开之时,不免还要回敬我一两枚镖儿。以此人准头手劲,要治得自己全身残废、只剩下一颗脑袋去解黑杉令之谜,那也是轻而易举。
殷衡道:“你我都想从对方手里拿到好处,本来是极好的一对伙伴。可惜你一再试图偷袭我,要逼我提早交出令牌,我没法子,只有僭越了。”
韩浊宜到此地步,悍恶之气反而更生,冷然道:“我原本也不想和你谈甚么交易。请你来这儿,是为了教你看仔细,我有没有本事解黑杉令之谜。你在门外看到我带的人了?”
殷衡道:“你想一想,外头这些留守的亲兵,是领了谁的命令才来保护你?是谁让他们听你调度?此刻他们能替你捉我杀我,来日也能替晋王杀你。可是你若应允了我,往后便有人只奉你一人命令了。”
韩浊宜道:“实话跟你说,我没法在此时和你谈论此事。一来你威胁于我,并不公平;二来我不知你的话有几分可靠,我怎知这不是你离间我与晋…晋…那位之言?”
殷衡道:“我明白。你要多长时日考虑?你新主子刚刚继位,正在用人之际,料来也不会这么快发难。…是你着急着要宝贝,不是我急着要和你协约啊。”浮起微笑,那意思在说:“你是否遭到兔死狗烹的大难,是你还是我要担心多些?”
韩浊宜斜眼瞧着他的笑,也笑道:“那我问你,解密之后,持令者非但富可敌国,更握有强兵秘笈,到那时,我与冷云痴、与你,该怎么分拆这笔巨宝?再说,你从西旌出走,已是赤青二派非格杀不可的死敌。赤派也就罢了,他们仍在岐王帐下,说甚么也找不回令牌了,作梦也想不到咱们在这儿谈论。可你又有甚么地位替青派出头说话?”
殷衡道:“两件疑难,并作一起办理:冷门主由我打点,他不会来抢你生意,只要你诚意与北霆门结盟;我不露面,此行只见冷云痴一人,一切由他话事,青派的兄弟压根儿不会知道我曾参与此事。冷云痴是大高手,一言九鼎,你不必多心。将来该我得的所有好处都归他,你俩位自行商量摊派,我不插手。”
韩浊宜瞪目以视,犹如野兽扑击之前对猎物的端详。殷衡也不退却,更加偏过脸面,让韩浊宜瞧个够,自己也正视他双目。这情景,倒像二人是一面镜子的左右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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