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倚真没有挣脱,彷佛在夜色里尽可抛去闺秀规矩,只静静伏在他怀中,提灯却撂到了一边。康浩陵抛去火把,反手将提灯接过,一手仍牢牢搂着她,怎么也不肯放。他低下脸来,正闻到司倚真顶心的发香,狂喜之下,竟然打了个激零。
他乍见司倚真,激动难抑,才会动情拥抱。然而这是他一生里初次怀抱女子,这女子又是自己钟情之人,他一贴到司倚真的身子,心旌摇荡,原本要倾诉的话全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在这片刻之间,就连方才的怀忧丧志之情,也似乎被温存之意洗得无影无踪。
司倚真更没料到他一见面即大胆相拥,她平日豪爽之气全消,只是软软地躲在他臂弯里不动。静夜郊野,小镇之外,唯有二人的气息起伏,在服贴的身体之间一来一往地呼应。
二人不知过了多久,听着夏夜偶然响起的虫鸣,康浩陵只盼这个夏夜是永生永世。司倚真身段玲珑,加上长年练功,他怀中这个身躯柔软又富灵活性。再闻了闻她的秀发,他胸腹间忽然热了起来,嗓子发干,只想抬起她的小脸,去亲那副曾与自己同饮一壶酒的嘴唇…
…终究,他只敢凭一股冲动怀抱佳人,无论如何再没胆量冒犯人家了。心想如此下去,自己难保不会干出甚么唐突之事,窒了一窒,百般不舍地放开了她,眼睛却还盯着那娇俏润泽的双唇。
司倚真离开了他胸怀,竟觉有些空虚,蓦地领会了方才二人呼吸之间的无声相契。她别开脸,怯怯地伸出两根手指,在康浩陵手上的灯把一推,将自己的脸藏在了暗处。
康浩陵不明白这是她害羞,奇道:“做甚么?”她只是不肯答。
康浩陵忍不住又搭上她肩头。司倚真虽是习武之人,身躯较之一般少女健美,肩头在男子手掌中究竟仍属纤细。康浩陵恋恋地抚摩着那纤小的肩线,不愿放手,这才问:“你要和我说甚么要紧事?北霆门管教甚严,你怎会这时辰还在外边乱走?”
司倚真反问:“你身上怎地发冷?”她觉察到康浩陵体温过低,颇不寻常,原只是关心。话一出口,登时想起这低温是自己依偎在他胸前才感受到的,面颊刹那间大热,又将提灯的火光推开了一点。
康浩陵不知是否该说出门户之事,强笑带过:“没甚么。我让师父小小地揍了一顿,赶了出来,哈哈。”
司倚真定了神,转脸看他,道:“我受冷云痴差遣,快马赶到川北某地传话。出来之前,我服侍一批北霆门人吃饭,便是日间和你师门比武的那几个。当时冷云痴不在座,他们全在谈论你所显示的神奇武功,都好生担心,怕来日南霄门个个都练成那剑术。”
康浩陵微微一笑:“那批北霆门人都是好手,能令到他们吃饭还不忘谈论我,我这无名小子也值了。”
司倚真道:“黎绍之却一派轻松。他说,你那武功在南霄门是重大禁忌,南霄门中唯有你会使。他猜测,你们下山之后,妘门主定然放你不过。大师兄刘冈问他怎地如此肯定?黎绍之说你走了歪路,刀剑不分,南霄门若非废去你武功、幽禁一生,便是将你逐出门来。”
康浩陵黯然,心道:“黎绍之倒估错了。师父要我发誓时,连‘肢裂之刑’都抬了出来。”却见司倚真凝视自己,那眼神直直穿入他内心,教他逃也逃不开。司倚真问:“康大哥,你别瞒我。你恍恍惚惚,身上又带内伤。这事很大,你已回不了师门,是不是?”
康浩陵突然放开了她肩头。自己此时如丧家之犬,给意中人一语道破,无地自容,沉声说:“这是我师门的事。”
司倚真碰了软钉子,以她有怨必报的性儿,却丝毫不以为忤。只因这是康浩陵,他的为人,她还有不清楚的么?若不是这般耿直,也就不是她所倾心的少年了。她即刻换了话头:“冷云痴派了好马给我,我特意抢在前头,在这官道上等你。倘若见到你安然无事,我便放心赶道。可是…你落单了,还受了伤。”撇了撇嘴:“这伤可不是黎绍之砍出来的。他砍了你哪几刀,北霆门人都说到了。”
在她的柔情之前,康浩陵不由气短,叹了一声,再也管不住自己,脱口认了真相:“我是北霆门人的后代,是北霆门人和南霄门人私奔所生,即使我不练那‘旦夕篇’所传的刀剑同源互转,只怕师父也…也容不得我太久!”
司倚真登时惊得呆了。“旦夕篇”、“刀剑同源互转”是甚么,她固然一头雾水,北霆门人曾和南霄门人私奔,更是闻所未闻。她睁大眼瞧着康浩陵脸上又是愤慨、又是惆怅的神气,结巴起来:“怎会…你的身世怎会如此?”
康浩陵昂然道:“便是如此!我爹娘身在敌营,却惺惺相惜,终于相恋成亲。他二人有志消弭两派相争,可惜我爹还未领悟到二派相通的武学,便因私通南霄门人,而牺牲于火冢场上。”
他在心爱之人跟前,一身都松懈了。爹娘的遗志与惨亡,他逃狱后一直未曾多想,这刻终再回到心头,越说越感到心怀澎湃,紧紧捏住了拳头,“我也不怕向你坦承:我败给黎绍之,便是想起了那火冢场中有爹爹的冤魂。我童年再没见过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记忆有误,以为自己就是个孤儿、弃婴,从没见过爹娘。原来,哼,原来我爹…竟是丧身在…在那惨酷之极的刑罚!”
司倚真见他眉间聚满阴云,回忆他往日的作风,当时这少年纯朴爽朗,何曾看过他忧郁神情?便问:“你从前本来不知?”心想:“康大哥发现了极惨的身世真相,恢复了儿时记忆,看来是这些事迫得他突然长大了。”
康浩陵苦笑一下:“你真聪明,我在受囚‘旦夕楼’之前,确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