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迟扛着康浩陵,高高低低地奔过山间人家,又回到下临骡马大路的山坡,再过去便是小镇。一旦混入人群,南霄门人便难以跟踪。背后还有个青派别院,觑着康浩陵落单,随时灭口。总之必须逃离那片险恶四伏的北霆门后山。
他点穴力道不大,康浩陵又心头郁闷,体内气劲乱冲,到得此处,穴道已解。方才穴道受封,反而减低痛感,此时解了穴,被妘渟责打的伤也不碍行动了。他抬手在殷迟肩上用力一推,从他背上挣落,跃到几步之外,按了按腿伤,对殷迟怒目而视。
沉沉暮霭之下,殷迟看见康浩陵的盛怒之色,有些愕然。他从兜里掏出伤药要递过去,康浩陵喝了声:“用不着!”
殷迟道:“对不住啦,我怕你不走才刺你一下。你怎地不上药?给师父打出来的伤,要不要瞧一瞧?”
康浩陵怒道:“倒要谢谢你只刺伤了油皮,我师父打的伤我自己回头会看。我问你,你这是干甚么?你一直蹑着咱们?”
殷迟一怔,说:“是。那日你不告而别,我在这山上练剑无聊,便跟上了你们。我为了劫狱,曾出入北霆门数次,知道地方。你们在火冢场比武,黄昏下山,我一路瞧着。只是比武之时无处藏身,远远看了几眼便去,见到你剑法大进,却没有多瞧。”
他将自己的行踪交待得十分轻巧,康浩陵盛怒之中也不细究。实则他好不容易探熟了北霆庄的地形,这几日乃是为了对付青派别院而埋伏,哪里是百无聊赖才瞎走乱跟?
殷迟东走中原以来,除了杀文玄绪那一次外,始终不曾真正为报大仇取过一条人命。杀戮虽多,然而仇人名谱上那些西旌旧人,甚么青派的吕长楼、赤派的王渡,依然活得好好地,更别说杀光这些人后,还有一个在江南的元凶首恶江璟,一场毕生使命的决战。如今他体内“断霞池”剧毒随时催命,抢来的画水剑谱越练越精,他不要再等了。
他也已是没有多少光阴可以等!
康浩陵怒哼一声,道:“好,你轻功果真高明。”又瞪了殷迟一眼,转头向来路便行。
殷迟叫道:“你往山上走,却是做甚么?”
康浩陵被他气得狠了,骂也骂不出,何况回去请罪要紧,只稍稍停下脚步,却不回头:“我去寻师父和师兄他们,你自己走罢!”
殷迟急道:“你不能回去,你师父要打死你的。”
康浩陵转过身来,踏步走回,高声问他:“所以你才救我?你…你胡作非为,往后我在师门之中怎么做人?”
殷迟道:“我没有胡来。他真的会打死你的。”
康浩陵道:“小辈做错了事,尊长要杀要剐也是应该。你甚么身份?凭甚么插手?”
殷迟昂着头道:“凭我是你朋友。”
康浩陵听他自以为是,气得无法可施,骂道:“你是外人,便不能干预人家门户之事!你十六岁了,连这也想不透?你他妈第一天出道?”
殷迟道:“我不想你为了门户规矩冤死。你…你在火冢场露那一手,厉害非凡,我一瞧便知不是驰星剑,再一琢磨劫狱那日,你和那北霆门人的对答与神态,即知你们有私交……”
康浩陵更是大怒:“放你的屁!我跟黎绍之有甚么私交?你是说我背叛师门?你,你这个是非不分的…你…”
殷迟向来尊敬康浩陵,被他连番恶言呼叱,好像自己做错了甚么大事,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最怕的只是大哥不要自己,忍不住缩了一缩:“是,是我说错了,康大哥,对不住。我只是瞧你师父逼你发誓,打起你来那么狠,你又死也不肯和他对招,万一他震怒之下真的打死了你,又怎么好?”
康浩陵气得险些眼冒金星:“你明不明白甚么叫做师尊,甚么叫做学武之士的规矩?”见殷迟犹疑不答,又骂:“亏我认识你那会儿,还道你举止大方,教养甚好,原来胆大妄为,将武人的规矩都不放在眼里,你这,你这…哼!”念及殷迟的赤诚相待,不忍骂得太难听,只重重哼了一声。
这番话却骂到了殷迟的痛处。他又委屈又生气,明明无宁门人是教过他江湖规矩的,但他不忿康浩陵翻脸无情,抗辩说:“我没师父,我不知道规矩!阿娘倒是教过我圣贤书,偏偏我是个不受教的野孩子,我只知道别人要打死你就是不对,你就得逃!管他是师父,是老子,甚至是皇帝,活命就是要紧!”
想起二人在成都城外荒山饮酒,谈及李继徽与西旌旧事,康浩陵曾说倘若身为西旌之人,无论主子待自己如何,终究忠心耿耿,便道:“我早知你是这样的脾气,主子要虐你杀你,你也不走。我看你在那亭子里,就是存的被师父打死的主意,我才不让你这么干!”
康浩陵又前一步,一手忍不住挥起,拳头握紧。殷迟见他来势汹汹,虽百般不愿意动手,肩膀仍不禁一动,以防备康浩陵突然出手。
却见康浩陵重叹一口气,硬是将拳头松开,指着殷迟大声道:“你是甚么家伙?是南霄门前辈?师父要怎么处置我,干你甚么事?”
殷迟坚决地说:“我不是你南霄门甚么人。我只知你是我大哥,不能让人打死。”
康浩陵被他的固执激得无言以对,心下也素知殷迟行事任性,对自己又极是看重,然则他强来出头、冲撞师长,也是一片好意,再度重重叹了口气,指住殷迟脸面的手也放了下来,“我自然知道你是好心,可是别人师门里的事,你就是不能插手。你这样反而害了我呀,你明白不明白?”
殷迟垂下头,说道:“你留得一条命在,还能有张嘴巴来辩解。要是当场给打死了,冤枉便洗不清了。”
康浩陵冲口而出:“我师父没冤枉我!我…确然学了禁忌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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