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侍桐“啊”的一声,声音十分讶异。殷迟侧头问:“怎么?”
侍桐持着一封信,脸色有些怔忡,道:“没甚么…”停顿片刻,终是忍不住,说道:“小娘子她…她遇见了她要寻的一个人,那人却…身在牢狱。”
殷迟见她偷看自己一眼便即垂头,眼中的惊慌神色已让他看得清楚,猜疑之意更难遏抑:“自她对我倾心以来,便不曾这样瞧我,对我总是一心不改地信任。那小娘子要寻甚么人?关我甚么事?为何那人身陷囹圄,侍桐便要这样提防我?”他不喜欢见到侍桐对他再露出从前的疑惧神态,抓住她手,问道:“你在担心甚么?”
侍桐想说又不敢说,憋红了脸,觑了四下一眼,见院中无人,忽地将头靠上他肩,有些哽咽地道:“我不想瞒你,我不想瞒你…你听了以后,能不能别怪我?”
殷迟莫名其妙,拍拍她的背,安抚道:“你说便是。”
侍桐低声道:“小娘子这趟省亲归来,途中曾跟我说,她须在西蜀和北方寻一个人,因为家主派给她一件任务,要她寻到那人后,做一件要紧的事…那个人,那人,嗯,你是识得的。”
殷迟心想:“我又认识甚么她的家主要找的人了?…啊,是了!该不会——”
果真听侍桐接着说:“那是你的好朋友。那天…那天你杀人,割…割敌人头,便是和那人在一起,和他并肩对敌的。”呜的一声,细细哭了出来:“我知道你不爱提起从前的事,我也知道你疑心我的来历。可是我…我甚么都交了给你,如果是我自己的事,一定不会瞒你的,但是家里的事…你每回问我,我总想跟你说,却又不能!”
这许多不解之事一时之间涌来,殷迟浑然忘了去回答侍桐,没给她半点安慰,诸般念头急闪:“康大哥在此地入了牢狱?这是怎么回事?”
“他是南霄门人,与凤翔势力大有关连,宋惠尊又已死,他上回追不到凶手,不会好好地再走到西蜀来惹事,难道咱二人在成都干的几件案子,到近日才被揭发?”
“侍桐的家主又在找康大哥了,说不定一直都在找他,这次派女徒儿去,不知要对康大哥做甚么?是要不利于他,还是帮他?不成,我一定要防那神秘兮兮的家主害他!康大哥被关在甚么监牢呢?哪一座官署?我非救他出狱不可。”
隐然又有些感叹:“侍桐看似纯朴,竟瞒了我这么多,难道我终究错信了她?”最后这念头一升起,当即硬着心将侍桐推开,站起身来。
侍桐却没有纠缠,止住了泪,抬起眼,问道:“你怪我了,对不对?”
殷迟沉声道:“此刻我还不怪你。”
侍桐道:“你要我对你说实话,否则便要怪我?”
殷迟心想:“她实是明白我性情。”便点点头:“其他事由,我也不急着问。现下我只问,康大哥在哪座官署的牢狱?你家主人找他做甚么?”
侍桐先答道:“不是官署,是北霆门。”
殷迟稍稍松了口气,心道:“在北霆门中,虽是更加棘手,事情到底不如牵涉官署那样庞杂,只在武功上见高下便是。”
侍桐接着却低声道:“你果然…知道他本姓康。我一直不知,小娘子说了,我才明白。他明明是说姓杨的。”
殷迟轻哼一声,道:“我对他所知,可未必比你家主人师徒俩少。他是我朋友,又是你们的谁?”
侍桐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主人和他有何渊源,不知道小娘子识得他的详情,只知道他俩一见如故。但是主人要小娘子做的,绝不是害他。主人要小娘子传一门功夫给他,那是主人的独门内功,决计不是害他…你信我么?”
传甚么功夫?殷迟知道侍桐绝非说谎之辈,否则早便撒谎,将种种怪异难解之事掩盖过去,也不会被他逼得这样难受。他这下如堕五里雾中,浑不知侍桐的家主怎会对一名南霄门弟子如此优待。他收敛了几分悍恶之色,又问:“你家主人跟南霄门有渊源?”
侍桐道:“我不知道,甚么南霄门?我听见过的,是习武的门派罢?小娘子信上还说,要抽空来看看这家客店。好端端为甚么要瞧这客店,我也不知啊!”
见殷迟听得满脸迷惘,她又说道:“小娘子她…她越来越神秘了。她近来两季省亲,我见她一回家便跟家主暗中说话,不要咱们下人在场。说完了,家主一脸伤心的神气,小娘子的模样也不很欢喜……从前她有不开心的事,总跟我说,她叫我姐姐的,如今却不让我分忧了。”说着又泫然欲泣。
在她心中,司倚真是生平最亲、最敬之人,然而司倚真竟开始对她藏着秘密了。她感觉无依,而殷迟虽性格乖戾,却与她有过那么多的亲密时分,她并没察觉自己隐隐已将殷迟当作讬付终身之人,这刻便止不住地向他倾诉起来。
殷迟一时难以查清真相,心想侍桐传话不明不白,说不定信中还有甚么字认错了,但自己决不能让康浩陵在牢狱多待,便伸手道:“你将你家小娘子的信给我瞧瞧。”
侍桐一愣:“这怎么能?”
殷迟道:“我不看其他闲事私隐,只看关涉康大哥的那些。”说着手又往前伸了些,竟不容许侍桐拒绝。
侍桐拿不定主意,捉紧了手中信札。殷迟叹道:“康大哥若当真陷险,即便你家主和小娘子不理,我也要拚命救他。我与府上小娘子存的是一般心思。可我能给她出主意,你能么?”
这么一说,侍桐再不犹豫,检视信札,抽出三封信来,递了给他,余下的仍牢牢握在手里。她很清楚,殷迟的历练、武力与智力,比起自己这个傻丫头强得太多。为了执行家主的任务、让小娘子高兴,让他瞧一瞧信又何妨?
殷迟信一到手,焦切着要读,再不理她,转身回房,竟就这么将侍桐抛在了当地。
不过是读了几封信,怎么却让他待我如此?侍桐泪痕未干,站在庭中,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一时之间,只觉大小姐跟她不亲了,殷迟也恢复初见时的神秘,一身带刺,不再让她亲近。她痴痴望着殷迟砰然闭上的房门,竟是连伤心都忘了。
(二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