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二人在地道中相约,冯宿雪曾应承让他看剑谱,转眼已是夏季,将近两年,却总不见她做到。因着他姨婆杨杞蓉与天留门结怨的尴尬渊源,殷迟也不再主动提起,只存了个盗谱远走的心思。天留门近日虽没向他套问黑杉令之事,但夜长梦多,终须尽早脱身。若非此时冯宿雪无暇亲传,而冯宿雪又对他有亲近之态,他也不会脱口说出此语。
俩人这时正在冯宿雪榻上,未着寸缕地相依相偎。顶上天窗送入初夏晚风,殷迟将这个冷视群豪的天留门主环在臂膀之中。冯宿雪躺在他怀里,看上去不过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弱女子。
冯宿雪见他如星秀目中满是热望,这神情实教人难以拒却,何况两人身上仍沾着对方的汗水?她略一迟疑,只道:“剑谱在药房之上的剑室,你让人领你去看罢。仅能在室中翻阅,携出剑室是本门重罪。”
殷迟心道:“甚么‘药房之上’?”觉得她语调有异,便问:“有甚么不对?”
冯宿雪道:“你得打赢看门之人才得进去。你多半打得赢,我却不要你下手太重。即便你手下留情,他们也必不服。近来棘手之事甚多,我可不想因为你的缘故,与我门人有甚么不快。”
她顿了一顿,脸颊在他臂膀轻轻蹭动,浅笑道:“空有剑谱,少了我的演示,你还是瞧不明白的。等我一些时日又何妨?”
殷迟这刻激情甫过,心智清明,冯宿雪的温柔笑语,他不怎么当一回事,只暗忖:“我见到老秦从平台上进入药房。是了,要去剑室,当从药房上方的平台过去。看门之人一定不好对付,只怕是门主以外剑术最高。”
见冯宿雪面上一抹欢愉过后的红晕仍在,忽然心中一动:“此是良机。”当即装作顺口地问道:“是断霞池之事棘手么?我看那老秦苦恼得很。这事很危险罢?”
冯宿雪道:“便是担心药性不纯。你不也服了断霞散?若是炼不成,你怎么办?”
殷迟在道上强逼小谢交出断霞散,冯宿雪自然知情。殷迟谎称服药,隔三差五便向门人索取,但他知道长期摄用断霞散必然有诸多症候,自己假装不来,也不敢多要,听冯宿雪问到了,含糊应了声,道:“断霞池是怎么来的,怎能如此神异?我药也吃了,难道还不能跟我说么?”他若是委婉套问,冯宿雪定然防备,直截了当地问,冯宿雪倒喜欢他这脾性。
冯宿雪道:“山中有活水源头,天留门建城之日,在山洞中蓄水,自然就有个池子。”
殷迟道:“老秦却说,池水最开始是清澈无色的。”
冯宿雪望了他几眼,道:“你想知道甚么?”
殷迟一抿唇,道:“甚么都想知道。药房给甚么人炼药,为何要给外人服断霞散,为何给他们服药这么要紧?你早知我对此好奇,我誓也罚过了,你总是甚么也不说。”越说越是耍赖。
冯宿雪微笑道:“从断霞池里炼出来的,又未必只有断霞散。否则天留门何须如此看重?”
殷迟道:“好,那你全都告诉我。”声调直如命令一般,伸手握住了她手掌。
冯宿雪低声道:“即便我全盘告知,你也听不懂。唉,你看起来机灵,也不知是不是真,你又不肯入天留门,不能替我分忧…”轻轻挣开他手,纤指在他掌中勾画,又从手掌画到了他身上,边画边道:“你初服断霞散未久,还不能像他人那样感受喜悦无涯之境。断霞散起初的好处,是让人脑子清醒,做起事来特别带劲,此外也没甚么不同。我看不出你服药,便知道你定是浅尝即止。”
殷迟心下紧张:“她若是探我的脉,便会知道我从未服药。”不由得将手掌转过。
冯宿雪道:“断霞散不过是末节。那日老秦顶撞我,说到了‘神凝’、‘魄定’两丹,那是制炼断霞散时,丹炉最先吐出的两种物事。断霞池水秉性奇特,熬煮后引入丹炉再炼,精华并不沉淀,反而飞升。”
殷迟边听边默想其中关节,冯宿雪续道:“丹炉共有三层,那精华飞升之时,以最上层获取‘魄定’丹,第二层获取‘神凝’丹,最下层的药散才是断霞散。这并不是说,断霞散便没有甚么精华,而是它药性最烈,效用也最繁复。”
殷迟问道:“我从未没见你门人服食那二种上层丹药啊?”
冯宿雪轻轻摇头,道:“那二种丹太过珍贵,是拿来做买卖的。炼制之时,无论是精华捕捉不完全,或是捕捉过多,药性都不对。而精华的捕捉,又与丹炉火侯大小、药房燥湿、池水引入时的冷热、丹炉烟嘴的宽窄等等,有很大干系。”
随即她冷笑一声:“老秦以下犯上,我却只得容他,那也是借重他百不失一的本事。这人却是死心眼儿,屡次要误我大事,哼,他的丹药重要,我的买卖便能等么?”
殷迟故意反问:“难道服了这二种丹药,能够延年益寿?”
冯宿雪白他一眼,道:“你不用装傻。跟你实说了罢,‘神凝’丹能醒脑,服食后数日不寐仍可全神贯注;‘魄定’丹则使人勇气大增,即使遇上甚么难关,也有无穷信心。依我说,那魄定丹最是神奇,但凡一人勇气激增,身体也彷佛健壮数倍。据说,服食魄定丹后,有些人甚至以为能够飞檐走壁,又有人自认是神仙讬世呢。”
殷迟点头道:“确然神奇。然则你也没见过人们服药之后是何等模样?”
冯宿雪道:“在我年幼而未任门主之时,当时的门主曾在高人指点下,拿死囚试过药。这试药之举,在我出生前,便已是旧习。”
殷迟冲口问道:“哪位高人?”话一出口,登时懊悔:“这能戳破么?这能戳破么?”
“她与韩浊宜密议要从我身上骗取黑杉令,然而自去岁九月我回山以来,天留门上下为了断霞池忙碌忧急,没来打我主意。此刻若她翻脸挑明,却怎生好?总不能当场杀她!若是她突然变脸,对我用刑逼问呢?”
然而身当此刻,冯宿雪懒洋洋地蜷在他身侧,肌肤滑腻的脚掌在他腿上摩擦,饶是他对冯宿雪长期戒备,竟是难以相信她会在两人温柔乡中发难。但身子已不禁微微一挣,环抱冯宿雪的臂膀也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