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黎绍之的刀落在自己左侧,水平一刀向自己左腰推来,心头又慌又怒,瞥到黎绍之袖中露出强硬手臂肌肉,忽起不服之念:“你力大,我便力气小么?”急转过身,两手持剑,便去跟他的刀相抗。
刀剑相交,康浩陵立知自己太过冲动,他手上有伤,又已和黎绍之硬碰硬刀剑对砸二十来下,再要硬拚力气,哪能是这一身横练之人的对手?同时黎绍之水平持刀,只须腰胯略转,手腕一振,便又有新的一波劲力涌到。他却是垂直持剑,只能靠腰臂劲力相拒。
北霆门人又叫道:“驰星剑要跟列雾刀比力气?真是笑话,你看他吃力的样子跟娘儿们似的——”
蓦地里康浩陵手一松放脱了剑,剑尖朝自己掠来,他倒纵而出,一足横踢,拨转长剑,剑尖浅浅刺入了黎绍之小腹!
长剑入肉甚浅,随即落地。这一下突变,却是他自知力气不支,仗着对北霆门招数熟悉,冒险使诈:“横竖你们也要说我取巧,那我便当真取巧!”北霆门人“轰”的一声,大怒斥骂。
黎绍之哼了一声,康浩陵抢前要去拾自己长剑,手腕一疼,一道铁箍似的抓力固定住了他右腕,接着向外猛地一摔。这一摔深具摔跤之技的巧妙,康浩陵不提防对手还有这一着,脚步不稳,向外跌去。
他急旋身躯,欲平衡站稳,眼前刀光突闪,接着他甚么也没看清,肚腹之上遭到猛一下斩击,五脏六腑刹那有如翻腾,他甚至不清楚那一斩是否斩破了自己肚腹,只感身子硬生生向后飞跌!
忽然一人飞身而至,在康浩陵后腰一托,将他身不由己的势子拦下了,轻轻推倒在地。他踉踉跄跄,偏不肯跌倒,用力吐一口气,勉强坐马定住。才缓过气来,额上一记闷响,却是一旁的两个北霆弟子抢上来,一人对他当头挥了一拳,另一一人刀柄与腿脚齐施,将他下身数处穴道踢闭了,这才罢休。
康浩陵被踢了这几下,丹田中真力提不上来,半身麻软,终于一交摔在地面积水之中。
那飞身而至之人一手打着油伞,一手搀着黎绍之,让他缓缓坐地,蹲下封住了黎绍之伤口周围穴道,确认剑锋入肉不深,显得关切异常。起身下令:“急速抬去诊治!”
康浩陵力战受伤,气息粗重,起伏着肩头,瞪着那人。那正是方才弥确堂中,自己与之当面对话的冷云痴门主。
北霆门人见门主出面,原先的秽言怒骂一时静了下来,纷纷垂手退开数尺。康浩陵暗暗点头:“北霆门虽然横蛮,到底门规森严。他们群体懂得自律,便是劲敌。”按住了肩头,身上伤口就属最后这一刀割得最重。大雨洗刷中,自己的血腥气与汗臭味阵阵飘到脸前,混着一头一脸的泥浆味,穴道被封,站也站不起身,当真狼狈万状。
黎绍之躺在担架上被移开,叫了声:“等等。”担架停下,他扭头说道:“喂,南霄门少年,你叫甚么名字?你手下倒硬得很,那一剑我不怪你。以计取胜,也是胜了。‘五年清算’之日,再跟你打过。”
康浩陵不曾想黎绍之会向他说这么几句话,心中一动,面上紧绷的敌意一时却松不开,向黎绍之挤出一丝笑容,并不作答,心道:“这人很是率真啊。他也一直记着我没揭发他。”
黎绍之随即让师弟们抬远了。肚腹上那一记令他几乎作呕的重击,他已知是黎绍之横斩时紧急将刀拧了个方向,以刀背将自己击得跌出,否则何须力击,轻轻一碰,自己便得流血摔倒了。为了遵从恩师的命令,黎绍之毕竟冒上了被揭发火冢夜祭的大险,但出手对他始终相当容让。
冷云痴淡淡地道:“拿出来。”
康浩陵道:“我可没有全然败阵。冷门主不能留我,也不能搜我。”
冷云痴微笑道:“与你赌赛的是黎绍之,我可应承过你甚么没有?拿出来!”他是长辈,康浩陵抢去之物关系重大,他亦不能干涉康、黎二人相斗之局,否则那是以二敌一,大**份。康浩陵无法以此抗辩,但也知冷云痴无法对他动手搜身。
此时大雨稍歇,人人身上水珠落个不住,仅冷云痴一人衣履几乎未湿,气定神闲。与他相对照的是康浩陵,带了一身鲜血浸在泥浆里,看上去就是十足十的败者,情状颓丧;但瞧那少年面色时,却无半分示软屈服之态。
二人僵持片刻,康浩陵忽地叹道:“也好。”探手入怀,取出一张黄纸。那黄纸在雨水中早泡得黏烂,康浩陵将这软软的黄纸在空中扬了扬,说道:“冷门主要的是这个罢!”仗着冷云痴不能出手抢夺,回手将黄纸塞入口里,竟尔一口吞下了!
饶是冷云痴养气功夫极深,见他脖子一仰、喉核一动,当真将那团烂糟糟的黄纸吞了下去,也不禁错愕叫道:“你——”只叫出一个字,瞧见康浩陵拍拍肚子、现出得意之色,也不由得好笑,摇了摇头,嘴角仍是扬起,微笑道:“不妨。我暂不杀你,只把你关到‘五年清算’比试之日,教你传不了话。到时我门人在比斗场中将你杀死,妘门主也不能说我坏了规矩。”
康浩陵听冷云痴是打定主意要将他禁锢,自己绝难再出包围,这耻辱是非受不可了。黄纸上的秘密却非同小可,自己定要留得命在,伺机传话,不能鲁莽夺路外闯、枉送性命。他心中一阵急怒,脸上已是通红,却不愿示弱,故作无事地耸肩道:“到五年清算那日,你可以让黎绍之再来跟我打。我胜过他半场,便能胜他第二个半场、一场。”
冷云痴笑道:“有此狂气,也很不错啊。你知道你方才胜的那上半场,他出了多少成力?”
康浩陵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自己活着便会有进境。”
冷云痴又是微微一笑:“那可不一定啊,孩子。我禁锢你时,不治你伤,看你怎么再胜他半场、一场?”挥手道:“把这人拉到‘旦夕楼’去。别给他止血医伤。”
“旦夕楼”是北霆门幽人之地,共分三层,各有牢房数间,拷问审断之所则在顶层。一般牢狱常在地底,通常密不透风、卑湿幽暗,而北霆门不禁人于地底监牢,却起了这一座光明正大的楼房做为刑狱之地,那也是上代北霆门之主刻意彰显气派的作法,便如同当初构筑“弥确巷”与“弥确堂”之格局,走的也是端正庄严之风。“旦夕楼”中囚犯所犯情节不一,从罪行轻微、幽禁三数日不等的门人,到火冢死囚乃至外敌都有。
冷云痴虽未解释,南霄门人对北霆总庄认识极深,康浩陵亦知道那是座监牢。自己身为南霄门人,竟被囚于北霆门的大监,屈辱败节已极。虽说两派多年来相互禁锢挟持对方门人,早是常态,但康浩陵初生之犊,岂能料到送个五年清算的书信,竟会让这等奇耻大辱降在自己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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