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户紧紧闩上之后,使者说道:“阿七已死,咱们在这里没人了,此后也不会在这处所碰头。一会儿毒死了人家的狗,咱俩要立即离去。”又笑道:“可惜不能真的招待兄弟在闲花馆过一夜。你要是有那意思,咱们本可以明早才试药。你在这里的事,我也不会泄露。只是宋惠尊明天正要出宫,你日日都须严密保护着他。下次换了家馆子碰面,我再让你见姑娘罢。”
康浩陵知道使者是说笑,也不在意,瞪了使者一眼,回到正题:“是毒药?”
使者脸色转为谨慎,点了点头:“是毒药,一时之间却未必看得出。你瞧仔细了。”说着将少许药液洒在一盘肉里,喂狗吃了。
那狗趴在地下,看来并无异状,过了一炷香时间,突然站了起来,在厅上摆着尾巴绕圈子小跑,步态异常地遵循规律,彷佛体内装了甚么机括,看上去不似生灵,竟更像是一组活动的器械,唯有那兴奋的吐舌喘息显得它是只牲畜。
使者伸手相招,那狗与他素不相识,却摇尾吠叫,开心跳上跳下,与他相戏。使者再混了些药液在另一盘菜肴内,那狗子扑过来便嚼,事前根本不去嗅闻,便放心大吞。吃了半盘,又自去绕圈,越绕越快。
奔了一顿饭时间,狗舌渐渐只伸不缩,哧哧喘气。厅中一片沉寂,只有狗子越来越快的脚步声与喘息声。
赤派使者低声道:“此毒发作时,症状变化多端,看来是依着药量、循序渐进。你瞧这狗儿最开始昂首阔步,再来便是无端亢奋,到末尾便只有痛苦挣扎,倘使下在人体,不知究竟是何可怖的滋味?天留门若以此毒害人,咱们一开头便须警觉,决不能等到无可挽回,一切便都迟了。上头要你亲眼看过了这世所仅有的症状,将种种症状铭记在心。”
那狗奔绕了一会,渐生焦虑,用力嗅了几下,辨出菜肴方位,渴切万分地冲过去又嚼。此时已无法顺利绕圈小跑,在屋中乱冲乱撞,将厅上的摆设撞歪了不少。间或撞上凳脚门柱,砰砰有声,却似乎全无痛楚,只管呜呜低叫,在人听来,只觉得那呜呜声既是亢奋,又是绝望。
康浩陵见到那狗伸舌急喘,猛地想起:“我见过这模样的!我见过这模样——在人的身上!”
“虽说人和狗子不同,但我就是见过……去年我在城外被文玄绪的手下寻仇,殷迟拿着一个红色药瓶现身,引开了他们注意,让我乘隙动手。后来他勒逼其中一人吞落瓶中药粉,那人的惨状,便跟这条狗子好像!”
殷迟执意要知道药效,在那倒霉鬼身上试药,几乎活生生将那人折磨至死,最后才一剑解除了那人的痛楚。那人在地上打滚时,殷迟专注的神情,康浩陵记忆甚深。
——如今想来,殷迟除了专注,似乎还有着隐隐感叹。却是为何?
眼前这条狗吃得慢,发作较缓,但正正因为服药较少,由兴奋转为痛楚时,却剧烈得多。也不知是由于人狗有别,或者药液比药粉来得更毒?康浩陵将头略略后倾,避开那过于浓烈的甜腻药气。这药液气味与殷迟手中的药粉气味相似,更加浓得教人头晕。
使者几度引诱那狗再来吃混了药液的菜肴。其实便是不引诱,那狗闻到药液气息,已显得惊惶与渴望交杂,逃开几步,又扛不住诱惑似地奔回来取食。康浩陵皱眉道:“究竟它是爱吃或是怕吃?”
使者道:“没有人知道。咱们找了狗子来试药时,曾请教过一位治牲畜的大夫。他看了老半天,和你问的是一样的话:怎么狗子看上去又惧怕那药物,又爱得很?大夫说,或许是狗子天性敏锐,知道那药物对身子有极大的妨害,因此惧怕;另一边却又受着药物极大的好处,你不见狗子起初欢腾得很么?就连医治牲口的多年老手,也说不上一个准。”摊手道:“嘿嘿,除非拿一个人来试验,否则是无法知晓了。”
康浩陵心一凉,沉声问:“你们不会这么做罢?”
使者道:“康少侠放心,这等草菅人命的事,西旌手段再辣,也是不屑做的。”
康浩陵应了一声,心想:“那日若非文玄绪的手下要与我们拚个死活,我决计不让殷迟那么折磨人。”
再过了一顿饭时分,那条狗嚎叫起来,似乎身上痛极,脚下发软,摔了下去,四只脚极不自然地扭曲。
这等痛苦,康浩陵在酒棚中那倒霉鬼身上已经见过,但那人是要杀自己的,对待邪恶之人,不能容情太多,畜牲却是无辜受累。康浩陵见那狗神智丧失、粪尿口沫淌得满地,既恶心又可悯,心下颇不舒服,纵是畜牲,也不忍它受此苦痛,便道:“我看明白了,用不着看下去啦。将它毙了罢?再嚎下去,那个义母要起疑心了。”
使者却挥了挥手:“再等等,后头还有戏,它就要嚎不出了。”康浩陵只得勉强自己盯着。
事隔数日,康浩陵想起试药的情况,仍是十分地反感。这时宋惠尊走在闹市之中,即使明知危机四伏,也不提防与人擦肩错身。康浩陵亦步亦趋,宋惠尊停了下来,向一间炙肉铺问价,交谈几句,拿着一条老板敬奉的烧猪胛肉,转身边啃边行,津津有味。
康浩陵回思那狗情状,正想得反胃,苦笑着想:“宋师傅倒好胃口…”对面忽有一人对正宋惠尊急奔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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