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康浩陵在北霆门后山密林中失血过多,从马上栽了下地。司倚真大急,却见常居疑朝旁边让了两步,竟是避开康浩陵身子,让他就这么摔在地上。司倚真急道:“常老先生,你要怎么才肯救人?”
常居疑笑道:“此刻我怎么也不救人。死是不会让他死的,待他死了一半,我再救罢!这人的体质与我的药方看似相当之契合,我拿畜牲试药试得多了,畜牲究竟没有人体合用,我带了这小子回去试药,定是颇为称手。”望着康浩陵,当真搓了搓手,一副迫不及待要将各种药与毒投注康浩陵身上的模样。
司倚真为之气结:“你真是铁石心肠,学了半生药理,还不如不学。”常居疑哈哈大笑,边笑边咳。
康浩陵虽头晕眼花,并未昏迷,摔在地上虽痛,他也一声不吭。听了这话,心中忽尔联想到:“试药?那天接到王渡伯伯传书,说道已将我上次带回去的蓝色瓷瓶里头的物事,试在一条狗身上,据说那狗服了少量药液之后,雀跃无限。其馀的效用,王渡伯伯将派人亲自持药前来,让我拿条狗子来试,说是要我亲眼瞧见了症状,牢牢记住。”
“不知这是为了甚么?个中情由,想必要紧。”突然醒悟:“咦,不对,我怎地拿自己跟狗子比?”至于常居疑才拿他跟畜牲比,他倒忘了追究。
他倒在地上,心知多动只会令伤口出血更多,听常居疑并无攻击自己之意,索性翻了个身,侧躺休养,使伤口不致接触地面,却也无力抬手去按伤口。只听得司倚真换了副语调,柔声劝道:“常老先生,这样罢,我与你谈个条款:你放了我、拿药救了他,我回去北霆门替你卧底查探,让他办他南霄门的事,也就是咱二人替你去斗风渺月,夺回宝刀给你,好不好?”
常居疑喉头“咕”的一声,瞪了司倚真一眼。司倚真见他故作凶狠,目光却颇为慈和,正是那令自己感到亲切的、似师父般的眼神,不知他心中在想甚么,接着游说:“常老先生,你是前辈高人,亲自跟风渺月这…”忍住了笑,续道:“…这‘女孩儿’,为了一把刀子动手,颇失身份。由我们两个后辈去替你出手,可不好么?”
常居疑哼道:“风渺月是女孩儿,你俩便是还在吃奶的,凭甚么夸这样大的口?”
司倚真道:“咱们斗过风渺月一次,可不是活下来了?我在北霆门学艺,对列雾刀法是摸得很熟的,造诣虽低,但大可联合康大哥靠计谋突击取胜。”
常居疑冷笑道:“你便是觑准了我武功不行,打不过风渺月,还说得那么好听。你到底是甚么人教出来的,小小年纪就满口巧言、一脸令色?”
司倚真听他绕弯子骂自己师父,轻轻摇头,道:“别拉扯上我师父。他才不像我这样,我师父风度是最好的。”心中涌起一阵孺慕之情,问:“常老先生,你觉着我的条款如何?”
她哪里知道,常居疑此时想的是:“我这一放人,以后上哪里找这样聪慧的娃儿,来承我衣钵?她资质还胜过我当年所收的韩浊宜、江就还那二个孽徒,我一脚已踏进了棺材,这一趟能否生还大食国,更是难说。铸炼房匠人虽多,但并无一个是我徒儿,他们大食的医药与中土大异,我的药理更是后继无人。唉,唉!我屋子里那一堆手卷,以及此行要上天留门夺还的,无不以中土文字写成,大食国又有谁人能解?…但这鬼灵精女娃另有师父,叫她跟一个糟老头子学艺,远赴异国,家里定要阻挠,可怎么办?”
正想到苦恼处,侧过了头,不愿让两个小孩子看穿自己心思,陡然间枝叶骚乱之声大作,十来片落叶迎面飞到。
常居疑吃了一惊,慌忙闪过,他轻功不差,这一闪避,飘身便离了六七步,二条银色长辫荡了起来。一丛树叶啪啪数声,落在自己原先站立的地面。
他一定神,看清司倚真双手持着一根带枝叶的粗大树枝,端身跨步,漆黑眼珠穿过雾气,盯住了自己,显是要寻找可趁之机。方才那一丛迎面打来的落叶,竟是她臂上使劲所激出。这样年龄的小姑娘穴道初解便有此功力,已委实难能。又见她右手处亮光闪闪,常居疑略一凝视,竟是一柄小刀。那粗大树枝未必能伤到人,但两方对敌,一方有了刀刃,又是持在练过兵器之人手上,双方优劣立判。
常居疑惊怒交集,来不及追究她怎会行动自如,大骂:“不知上下的臭女娃子,你冒犯前辈、恃艺逞凶么?竟趁我不备——”
司倚真昂首道:“康大哥流血多一刻便多威胁性命一分,我不能看着他出事。”
原来常居疑补点的几处穴道,经过一阵交谈,血脉已再活络。再者,司倚真所练的回空诀来回运行,经络通解得更快。她觉察出来,便故意东拉西扯,说甚么条款交换。常居疑对她已颇有亲厚之意,只是不肯承认,加之说得高兴,没再想到要补点她穴道,特别是腿上穴道以石子所撞,他内力不足,穴道更是早就解开。
康浩陵见她连手腕上的绑缚亦神不知鬼不觉地断了,不忙问她怎生脱困的,大喜叫道:“好!”
司倚真笑道:“衍支弟子只准佩用木刀,袍裤亦都是北霆门均一订制,可是难道我不能私带防身兵器?”
那一柄小刀说穿了毫不出奇,只是她裤管暗袋所藏。她这样的性儿,师父又是那样的为人,岂能乖乖听话、由人限制?若不另行私藏防身兵刃,才叫奇怪。她一感到四肢活动,便藉着雾气掩护,悄悄抽出了小刀。接着天赐良机,常居疑转开了头沉思,她手腕一转,刀锋立时划断了手上绳索。这几下脱困,当真要多谢这场午后的山林大雾。
司倚真一言既毕,再不对常居疑客气,那混合了岳阳门棍法与画水剑术的棒法使了出来,刷刷两声,分向常居疑双肩递了一棒。常居疑虽觉她不会伤害自己,旨在威吓,亦不免避得手忙脚乱。树叶在眼前晃来晃去,令他怒气更增。
司倚真扬声放话:“你答允了我,我便停手让你缓缓气!”
常居疑的破嗓子早已喘得干疼,却怒叫:“你当我是受人威胁的么?”眼见司倚真手上树枝又是一棒横击,忽然依稀辨出了自己极其熟悉之剑意,一凛喝道:“你这是甚么打法?”举起水囊,朝司倚真面门劈打过去,趁司倚真侧身而避,反手折下一根树枝,指住了她,姿态如持剑。
康浩陵与司倚真同时心想:“他果然练过剑。却不知是不是天留门的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