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居疑冷冷地道:“你瞧我这名字,便是说人生在世,必得时常心存怀疑,不可轻易信人,否则便要悔不当初。”
康浩陵只觉右半身彷佛瘫痪,右半边脸也不听使唤了。左手拾过长剑,望着一脸得意的常居疑,勉强打开嘴,怒道:“我听了你在‘弥确堂’一番言论,原以为你这名字,是说你对万物之理都有疑问之心。谁知是我把你的格局想得太大,想得太了不起了。原来你的名儿只是暗算人的藉口!”
常居疑眉毛一轩,面上闪过一丝讶异,却不动声色,回身拎起司倚真,正要将她放上马背,康浩陵接着问:“你与天留门,是甚么干系?”越讲越是口齿不清。
常居疑浑身大震,戟指厉声而问:“你胡说八道甚么?”
司倚真心中也是一怔:“康大哥怎知道天留门?”江璟曾与天留门短暂交手,仅知天留门行踪诡秘。他向司倚真说昔日故事时,自然将自己所知转述了徒儿。
康浩陵倒未料到自己一句问话将常居疑惹得如此震怒,然则这老人的气概全是假象,原来也是与邪派挂勾的货色,便哼了一声:“这毒我年前也中过的,只不过那一次没有这么厉害。”
常居疑高声追问:“天留门人因何事下你的毒?”
康浩陵倔强地瞪他一眼:“我不说。我想你的名字很有道理,因此,我对你也时时心存怀疑。”
司倚真一直关切着二人对答,嘻笑起来:“康大哥,原来你顶起嘴来也有两下子。”
康浩陵仍瞪着常居疑,道:“我心里是这么想的,便说了。”
可是他心中,却沉了下去:“听殷迟说,这毒蔓延是会死的。我已丧失动武能力,要说服这个老人拿出解药,我看难得很。想不到我救人救到搭上一条命,唉,原来我毕竟没有救人的运气,每次出手,总要倒霉,这次殷迟可不会现身帮我了。只是这毒药之事,也不必刻意对司姑娘说。”怕司倚真担心,又向她苦笑:“咱们同仇敌慨,我学了你,向他顶嘴。”
司倚真不知这毒危险,见他面部歪斜,十分滑稽,笑道:“你现下的长相,又与刚刚不同了。当日你若便懂得此法易容,也不会叫我师父瞧穿。”她并非任意嘲笑他人之辈,然而她看透了康浩陵为人,知道此言不但不会令他介怀,还可稍解他的紧张。果然康浩陵一听,虽在惊诧不平之中,忍不住也哈哈大笑,只是那笑脸自然是歪得可以了。
二人苦中作乐,逗着彼此开心,常居疑冷酷地瞧着,不怒反笑,道:“我这药物,与天留门下在你身上的,绝不相同。他们现今下毒的本领,还不到我一成功夫。你数月前中的那毒,定是他们想照我从前的方子炼制,闹了个不三不四半吊子,东施效颦,邯郸学步!”
康浩陵道:“你不是天留门下,可毕竟与天留门有渊源。”
常居疑道:“你字也咬不清了,就别在这儿跟我装正经。好好坐着罢!”
康浩陵犹豫起来。他本不想在司倚真面前提及毒性致命之事,但念及自己逞勇来援司倚真,以致身中剧毒,全是自作主张,对赤派方面难以交待,倘使不免一死,身亡之前,总要奋力下山,会合蛛网之人,请他们代己向义父告罪才是。想到此处,终于是问了:“请问,中了你这毒,还有多长性命?”
司倚真惊道:“你说甚么?”
谁知常居疑也是一怔,讶道:“你瞎说甚么?这药不会毒死人啊。”
康浩陵心中一喜,忙问:“你这针,与天留门种在肌肉内的慢性毒,难道不是一种毒性?”这几句字词复杂,他面颊麻痹,说来加倍地费劲,但关乎活命希望,稀里糊涂地也努力说完了。
常居疑道:“此药不过让你身上麻痹一二个时辰,岂有急性慢性之别?又怎会致命?嗯,我方才掌里毒针,若拍在你背上脊骨两侧的经络要道,附以内力,那便可见效六个时辰。无论如何,除非你瘫痪在此,被野兽叼去了,否则是绝不至于送命的。”
康浩陵也是甚奇,既知此药并非阴毒之物,对常居疑的反感忽然又大为减少,道:“那天留门的毒针…中在身上,感受与你这药是一模一样,可那毒针却能使人僵瘫而死。”
常居疑恍然大悟,一拍手掌,道:“所以我说天留门如今炼毒乱七八糟,炼到了歪路上去。我这药物‘冰浸沙’,原不是要毒死人的,除用于临时制敌之外,还可以在疗外伤时起作用。原本伤口搁了沙砾一般的痛楚,使了这药,便如同冰镇了一般麻木。否则,病人号叫挣扎,大夫怎么下刀?更有一桩:人一激动起来,伤处血脉涨大,极易出血不止,最是危险,因此用我这‘冰浸沙’缩紧血脉,最妙不过了。”
司倚真插口问道:“我读到书中阐述‘麻沸散’一类药物,你的‘冰浸沙’听来倒也相似。”
常居疑道:“小女娃懂甚么?我这药还有另一桩好处,是前人‘麻沸散’之所不及。”
司倚真心想:“他对自己的杂学十分自负,亦十分痴迷,若能引他谈得忘我,我和康大哥或有机会逃脱。”便故作不以为然之状,问道:“我还道只是‘麻沸散’换了个名字呢,原来你在麻药之类也有创举,请道其详。”
常居疑道:“‘麻沸散’中人之后,病人往往昏迷不醒,这类药剂,倘用于开膛剖肚,是相当合适。但若是武林人士治疗刀剑之伤、或是起出肉中箭簇,也将伤者麻翻,就未免多此一举,再说,使人如酒醉般昏晕,焉知醒来不会便伤了脑子?我这药却是——”
正说得眉飞色舞,忽然脸一沉,骂道:“他娘的,北霆门人追来了。”只听山林间一阵骚动。他拽起司倚真,像是搬货一样扔上了马鞍,司倚真闷哼一声。康浩陵嘴歪脸斜地警告常居疑:“你手下轻些!”
常居疑跃上马背,道:“你心疼么?小伙子不老实,还说不是打这女娃的主意?”说着一提缰绳,硬是将康浩陵抛在原处,催马便往山上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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