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云痴微微地笑了。听得敌人如此胆色,他彷如听见老友来访一般:“不出所料,有这气概。”
那弟子来到门前,略一停留,司倚真连忙自告奋勇:“我拿进去给门主。”抢上两步接过拜帖,回身之时,偷偷望了一眼帖子,见那上面门派籍贯甚么也没写,单写了“常居疑”三字,字迹看似柔润,实则暗蓄遒劲笔力,不禁暗叫一声好:“这老前辈的字竟还略胜了师父!就算他不会武,胸中亦大有丘豁。”
赞叹之余,忽想起一件事:“他旅居西邦多年,不知哪儿来的笔墨纸砚?莫非特意讬人向中土的商旅办货么?中国笔墨这玩意,大食国通国上下,也不知还有没有第二个买客,价格必高。这可真是一位痴心的读书人。”越想越有趣:“与师父的酸气相比,倒不知谁高谁低?”
冷云痴早看见拜帖上只得一个名字,从司倚真手中接了过来,手指轻抚宝刀刀身,淡淡地吩咐:“请常先生。”
司倚真正低头回向弥确堂外,堂外一个老迈单薄的声音乍然响起:“冷门主何必客气?老朽自己早走进来了。”眼前一花,弥确堂门口已站了一个长发如银的褐衫老人。
堂上的奥支弟子、堂外与“弥确巷”中的衍支弟子,全体惊动。方才众衍支弟子只见到一团褐色影子,轻飘飘地从弥确巷穿行而过,奥支弟子才听见师父出言让客,孰料客人已至!
那个送拜帖的衍支弟子更是骇异。他年轻力壮,狂奔到弥确巷尽头才把拜帖送到,明明见着那老人还在庄门外等候,怎地自己才递进拜帖,那老人便如鬼魅般出现在自己身后?
此人急奔而来,倏然止步,一路上未有一人瞧得清楚。其轻功之高,即便在壮年也不简单,这般年岁而保有这功力,便不是高明,而是骇人了。
众人惊疑之际,却又见那老人在堂口站定后,双肩起伏地喘着气,喘息还透着咻咻怪声。众人无不疑惑:“他如此功夫,怎会气力不继?定是年纪太老了。”
冷云痴微笑不减,一双眼却锐利如鹰,拱手说道:“常先生来得好快,便请入内说话。”
那褐衫老人亦拱了拱手:“拜见冷门主。”声息这才慢慢调匀。
司倚真被他挡住了去路,一时无法走出弥确堂,又不敢便从他身边绕过,在原地微一迟疑,听得这老人说话嗓音好似有许多漏风的破洞,心想:“他年老体衰,肺脏生了病么?”抬头偷瞄了那老人一眼。
岂知那老人也正在看着她。两个人一对眼,司倚真见到老人面上斑点四布,皱纹纵横,简直有如她家乡江南的河渠那般,当真是老得厉害了,只一双大大的眸子却是温和澄彻。司倚真心中一动,不由生出亲近之感:“这对眼睛可有多像师父!”这个“师父”,自然是在江南那个真正的师父,而不是新拜的冷云痴这个假师父了。又想:“这也不奇怪,两个儿都是有所执着的书生么。只是师父的神气总是有些凄凉,这位老先生的眼神却如孩童真诚。唉,师父连他岁数一半都不到,倒像是比他经历更多沧桑。”
又留意到老人的肤色极是雪白,衬着深刻五官,果真如风渺月所说,类近于胡人面相。但他眉毛眼珠却是汉人的黑色,身材不如胡族般高大。一头长发全成银白,编成两条松松的长辫,用麻绳系了,垂在胸前,不少发丝伴着他的连连咳嗽,迎着风,胡乱飘扬,令司倚真联想到一株挂满了黄叶的白桦木。
司倚真虽对老人好奇,却不敢造次:“我在北霆门假装拜师,这老先生却是来挑战的。在他眼中看来,我也是敌人呢。”可是老人便拦在门口,她又不能留在堂上,颇费踌躇。
老人抖了抖褐色粗布衣衫,拍去灰尘,面上突然闪过一丝促狭神色,向司倚真说道:“是老朽挡了路,我让便是。”说着向旁一让。
司倚真经过他身边,忍不住又向他望了一眼。却见那促狭神色转瞬间消失无踪,这位褐衫老人威严忽现,冷冷地向自己瞥了一眼,便转身面向冷云痴和风渺月。
冷云痴笑道:“多谢常先生没有为难小孩儿家。”
褐衫老人冷冷地答:“盗刀之人便在眼前,我何必浪费辰光去欺负你弟子?”说着向堂中跨进两步。他久在异国,胡人声调比风渺月浓重多了,吐音轻飘飘地。
他手无寸铁却气势凌人,冷云痴更加不敢掉以轻心,向前踱了一步,道:“冷某不妨直言。我师妹苦求多日,你坚决不答允售刀。须知兵器是拿来使的,宝刀利器,是拿来使高强武功的,岂能郁郁受困匣中?眼下,此刀已是北霆门之物,这是冷某的意思,请常先生参详。”
这话霸道至于极处,已是横蛮了。摆明宝器需为强者所拥有,而阁下不配为宝器之主。北霆门称雄百年,从不惺惺作态。如这般豪夺强占之事,干了便干了,也不虚假掩饰。
褐衫老人的漏洞嗓子哼哼两声:“我知道你为甚么非要此刀不可。我这刀,根本就是为了符合‘列雾刀’的理路而铸,你们见了,岂有不动心的?”
冷云痴一怔,道:“为了列雾刀法而铸?”
褐衫老人冷笑道:“不仅如此,我在大食的铸炼房,还有专为了南霄门‘驰星剑术’打造的宝剑。而天留门的画水剑,都也有相应的长短宝剑。此外,有几把宝剑,可以用来使前朝德宗皇帝时剑客季子兰的剑术。就连玄宗朝的高手、独孤芳道人的武功,我也给打造了一把钢柄的云帚。”
趁着众人咋舌,老人斜睨了风渺月一眼:“你一说你是中原武人,我便决无出让此刀之理!”
冷云痴道:“然则常先生是要倚仗各家兵器,以…未来让弟子可据以称霸中原武林?”他本想讲“以之称霸武林”,随即想这老人年逾九十,若说还有称霸的野心,实是不合常理,便改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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