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衍支弟子腰缠青带,那易师哥、周师弟也在其中;走在最后的二名奥支弟子腰缠金丝黄带,朝庄门一伸手,意示肃客,并不说话。冷云痴虽对豪门子弟甚为尊重,到了收徒之典,人人亦须恪遵门规,不可乱了上下之份。每逢收新门徒,选派旧弟子列队出庄,表面上是前来迎接,实则是监察新人言行,在新人入门的那一刻便立威,便于往后管训。
那少女握了一下侍桐的手,轻轻挣开,这时再不见赏花的闺秀情态,一拢衣襟,昂然正步,走到二列北霆门人之间,朝庄门敛衽为礼,俯首开言:“澧州范家女子倚真前来拜师,求见北霆门冷门主,恭请门主接见。”语罢微笑抬头。
两旁的北霆门人依旧一声不出,她这一抬头,众人却明显地一阵扰动。
北霆门一百多人,加上从凤翔来此的青派旧人,从未曾见得有这般贵气明丽的人品相貌。冷云痴近年来多收富家子弟,北霆门人对于华服美饰也见得多了,那小娘子的精缎褙子和丝绸紫襦,并不如何惹起他们注意。他们为之一震的是,这少女仅是款款行来,仅说了一句话,仅目不斜视地向着敞开的庄门一笑,风姿已压倒全场。
那来自外乡的“易师哥”心想:“这少女倒不像江南人啊!她的身型、个子、面目,怎地与蜀中女孩儿如此相似?难道她家上代是巴蜀人氏?”
那“周师弟”看呆得嘴巴也不由微张,心想:“这一堆会走路的铜钱银子,未免太美了些!便算她不是铜钱,我也乐得多看几眼。那眼睛,怎能亮成这模样!”觉到师兄正在打量自己,眼神似在警惕他不可无礼,他忙略低下头,心想:“不过,瞧她这等气势,那调戏同门的戒条,打死我也不敢犯的。”
站得最里的二名奥支弟子之一是女子,这位师姐身列高班弟子,眼光较好,心道:“瞧她走路的步伐,功力可不低哪。跟地方上的武师学过几年拳脚,怎么便有这等功力?更稀奇的是,这小女孩看上去是个知书达礼的,怎么会生性好武?”
众衍支弟子暗暗耸动,二名奥支弟子心中犯疑,一时无人回应。但看那范小娘子时,却一点儿也未现仓皇或不耐之色,气定神闲,亭亭优雅,目光直向庄门之内的“弥确巷”投了进去。
那“弥确巷”是进入庄门后一条居中笔直的大道。北霆门总馆的构筑一如其门风,绝非开阔康庄,而是幽深古奥,外人一进庄子,只见大屋栉比鳞次,有若小小市镇,却不见屋舍的门,只有一道又一道灰黑色的高墙。高墙之间,这一条“弥确巷”直通到底,引人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往大道尽头的“弥确堂”。“弥确堂”倚靠山势,高度逐步上扬,门人与宾客一见,便顿时感到崇仰敬畏。
那“弥确堂”,便是冷云痴召集门人的讲武训诲之处,也是迎宾、收徒的所在。
范倚真眺望着形貌高古的“弥确堂”,心道:“如此构建,实是暗暗师法了昔日长安城的格局。冷云痴和他上代的师祖们,胸中倒挺有些学问的。嗯,那一年,朱温迁都洛阳,极毁长安,长安成了废墟,然后新风貌又再兴建而起……”
“而今,朱温早已死了,长安也不是这座庄子所师法的那个长安了。而这一座武林门派的总馆,却依然屹立,门派基业更是蒸蒸日上。嘿嘿,江湖又岂比不上庙堂?”
这是个十五岁也不到的少女,只因自幼便受了师父影响,心中的思虑,竟是相当早熟,更有不让须眉的时局识见。殊不知,她心中慨叹的“那一年”,还在她降生之前!
侍桐与众奴仆站得远远地瞧着。侍桐见了北霆门人的态势,暗暗忐忑,自然猜不到小娘子在想甚么。刚刚夕阳下赏花的姐妹温柔离情,尽萦绕在她心头。
忽听那二位奥支弟子齐声说道:“请范师妹进庄,入拜‘弥确堂’!”
范倚真又施了一礼,略略垂首,迈步进庄。
蓦地里脚步微响,一个黑衣身影自身后沙地上急纵而前,直窜到两名奥支弟子身边,拦住了范倚真去路,并叫道:“且慢!姑娘等一等。”
范倚真眼皮略抬,瞄了那人一眼,随即低下了头,立刻驻足。
众门人一见了那人,均是又惊又喜,好几个叫了出来:“师姑!”“风师姑好!”还有人招呼道:““师姑今儿怎地有闲回家来?”
那是个背挂单刀的中年女子。灰色粗布条缚绕胸背,紧紧系着一把闪着异样美光的弯刀。原来刀鞘之上刻有花纹,顺着纹理镶了几色宝石,衬着刀鞘与刀柄的莹亮铁色,十足异邦风采。这刀几乎全为金属所造,那女子背着它行走如风,不但体力极好,亦显然与自己的佩刀相当熟悉。
那女子点了点头,说道:“大家都好?有件急事,我须得先禀报门主师兄。不会误了拜师时辰罢?”
其中一名奥支弟子拱手道:“不妨,不妨!师姑快先请进。”
那女子望向范倚真:“姑娘,失礼了。只因本门外敌将至,须得立时戒备。待我急报门主后,再让你行拜师大礼。请见谅!”
范倚真听他们叫这女子做“师姑”,她入门在即,应当跟从同辈北霆弟子的称谓,便行礼道:“是,师姑。”却不抬头,似乎见到长辈有些害羞。
众人哪里知道,范倚真见到了这位师姑,不是羞怯怕生,而是恐惧与戒备。她自那女子掠过身旁,便知她是自己在蜀宫中所撞见,刀法、刀锋两皆凌厉的风渺月!
此人乃是冷云痴的师妹,在西域漫游多年,归返中原不久,便入主青派,成为蜀宫中的暗卫之首,日常只训练青派之人,鲜少参与门徒传武之事。她刀法卓绝,众弟子从来仰慕,难得拜见,自然欢喜。但听她说“外敌将至”,显然她是专程赶了回来,协助同门御敌。连风师姑亦如此慎重其事,那外敌岂不难缠至极?
范倚真低眉敛目,望着脚下“弥确巷”起始处的白石板,姿态仍如娉婷蕙兰,微翘的睫毛却颤动不已。
(十五章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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