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假装一逃一追,来到下两层,那内侍从楼梯转入阁内,穿过楼阁,向另一边的长廊奔去,奔出数步,回身便拜,他上半身行动不便,仍努力一膝跪地,弯身下拜,恭谨之极。只听他低声一喝:“康郎剑术了得!赤派‘左三下四’主持人宋惠尊,拜见南霄门康郎。”
康浩陵再无怀疑,惊喜交集,赶紧扶起:“宋师傅请勿多礼。天幸终于见着了你!”这一路又是遇险又是受挫,总算见到了自己人,忙即将宋惠尊穴道拍打解开,一边伸手就要去抹脸上化装。
宋惠尊急忙摆手:“不可。”
康浩陵一愣,住了手,不好意思地道:“我欢喜之下,忘了身在险地。”
宋惠尊站起身来,说道:“闲花馆已有人牺牲,康郎居然仍能找到这儿来,真是有勇有谋。”
康浩陵啼笑皆非,心道:“有勇倒还说得通,说我‘有谋’,简直是当面骂人。”赶紧说明:“原来宋师傅已得知…闲花馆之事。我是无法可想,只有仍照阿七的遗意,混进宫来。宋师傅可知道是谁害了阿七?”
宋惠尊道:“能混得进宫,半是运气天助,半是见事敏捷,康郎不必过谦。咱们仍查不出阿七因何遇害,这事甚至透着不像是对头所为。阿七失踪之前,曾传消息说道,成都城内外有不少天留门人走动。我也不知阿七葬身何处,但她才发现天留门人踪迹,立即失踪,推断便是那时遭了毒手,而算来康郎便无人接应,因此我命皇宫内外的手下加倍留心。那日在掖庭宫前,曾传出有人混充宫卫,而那批宫卫正是运送闲花馆娘子入宫的——”
康浩陵面露尴尬:“我原已顺利混了进来,却笨手笨脚,让人发觉。”
宋惠尊笑道:“若非如此,我也没有康郎下落的线索。直至今晚,青派暗卫那儿传出消息,令禁卫军大搜宫廷,我四处寻觅,终于运气不错,猜中了康郎藏身之所。”
康浩陵点点头,便叙述了阿七深宵到访、无声毙命、自己将她尸首埋葬的经过。宋惠尊沉吟道:“阿七死状听上去的确是中了天留门毒药暗算无疑。只是他们太过神秘,却不知道毒药名称为何。”
康浩陵悚然道:“果真是天留门!”
宋惠尊道:“后来我们跟踪天留门人,却又探得天留门前来的人手之中,有半数已在阿七失踪之前死去。”说到此处,面上显露赞许之色:“……我的手下掘出城外尸体,发现当中有人是受‘驰星剑’剑招所伤,同时南霄门剑身较窄,从伤口也看得出。我生怕此事瞒不长久,令手下移走尸体、彻底灭迹。”
康浩陵问:“依宋师傅说,天留门人到此有何用意?”
宋惠尊摇头道:“不必叫我宋师傅,宋某是一个肢体不全的贱人,一无所长,苟且偷生于禁宫,奴颜服侍王建与王衍这两个僭伪之帝,不过残喘此生而已。康郎叫我一声老宋,我已深感荣幸啦。”顿了一顿,道:“想那天留门自来不与江湖中人打交道,更没听说与各地藩镇有何关系,至今也没查到他们的确实动向。康郎,妘门主与王师傅派你前来,是为了我们手中有两件物事,相当紧要,得要讬你送到李节帅手中。”
康浩陵道:“是,便请宋师…老…呃,便请见示。”
宋惠尊听他始终改不了口,微微一笑,从衣兜里取出一个小锦囊,锦囊口密密缠着许多绳结。宋惠尊一边解开绳结,康浩陵一边问:“你…你是怎么到宫里的?宋师傅,对不住,倘若我不该问,请你别见怪。”
宋惠尊肥胖的手指倒极灵巧,长长指甲在绳结上东挑西扯,答道:“康郎不必过意不去。我原本不姓宋,这是我亡妻的姓氏。西旌赤派有个同宗的兄弟,后来认了我妻做义姐,名唤宋晏思。康郎可曾听闻——”
康浩陵背脊一凛,几乎大叫出声来,努力压低着声音:“我知道他!我知道!‘冰瀑二相剑’!”只激动得头皮发麻。犹记童年时,单单听闻那个名号,与那份自创剑法的执着,已教他恨极自己没有早生一辈,当面识一识那位宋侠士。那是义父说过的西旌一代剑痴啊!
宋惠尊叹了口气,“是王师傅还是李节帅向康郎讲述过往事么?”
康浩陵道:“是义父。他尽说了宋侠士的生平,说十四年前,宋侠士被派来西蜀,追杀一名西旌的反贼,竟遭那贼子杀害,在一场大火中尸首无存。而…而尊夫人……”
宋惠尊点点头,淡淡地道:“那火头便是我妻子的同僚所放。他们前往查探,发觉追杀反贼的几个中枢头目都遇了害,于是依据事前的谋画,纵火灭迹,好将反贼一并烧死。纵火本就是十分危险之事,那人行事又极其机巧,我妻子竟受任务所累,毕命火场。我伤痛难禁,又看着‘左三下四’的头目也牺牲了,无人主持,便奋勇自愿,要潜入到蜀王的最机要之地刺探。后来王建称帝,我便…假称家贫,无处谋生,做了宫中内侍,如此更能时刻留心伪帝的动向。”说话间,已解开锦囊。
康浩陵肃然起敬,正色向宋惠尊一揖:“宋师傅如此苦心孤诣,万万当得我这后生小子一声‘师傅’。只可惜我书读不多,再也没法子更好地赞颂你的伟大尽忠之举。”
宋惠尊微笑道:“康郎来日作为,肯定不可限量,令师如此爱护于你,你将来更会大受李节帅重用,终不会将我这等人放在眼里的。”忽然脸色转为严肃,道:“康郎,我却须对你说,方才你与一个假扮宫女之人,联手对敌风渺月,又一同藏身于楼上的飞廊。但那名宫女的武功家数……透着十分可疑。”
康浩陵忙问:“怎么说?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