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外是条巷子,江璟将产婆直送出巷外的街道,一来是为了保护她,二来是为了查找左近有何埋伏。然而在小镇街里直行出近半里,回途又在驿馆四周绕了半匝,全不见有何异状,只得回入驿馆。
路过驿馆柜上时,见掌柜和店伙均不在,大堂内仅有零散数个较为落魄的步客,住不起客房,靠着墙里的床休息。江璟盯着他们背影片刻,辨出他们并非习武之人,觑着无人留意,伸出一指,在柜上录记客人姓名与房间的簿本轻轻一拨。
簿页翻到了记有他住店所用假名的那一页。他住店时暗中在簿页留下折痕,回来翻查时,便不须费时翻动。那一页摊开,他低头一嗅,面色登时变了。
纸页上多了三种气息:钢铁、皮革、牲口的角骨,混杂在一股陈年的油腻气味里。
油腻的饭菜味是掌柜和店伙手上带的,还有些许铜钱味儿。然而,傍晚住店时,簿页上可还未曾有皮革与角骨气息,这钢铁味道更绝不是制钱的铜,他“翻疑庄”靠铜矿致富,对铜味极是熟悉。这几股新沾上的味道旁人难以分辨,即使勉强分辨出了,也毫无意义。江璟嗅觉灵敏无双,便知这新气息突然出现,乃是危险已逼近。
钢铁、皮革、角骨三种异味,绝非掌柜店伙等人所有。这本簿子按说决不该让客人碰到的,这便是说,有旁人偷偷碰触了这簿本。那“旁人”在碰触簿本之前,刚刚摸过了某种由钢铁、皮革、角骨所制的物事。
——是兵器!驿馆内看得见的闲人,由江璟锐利的目光看出来,并无一个是习武人士。那带着兵器之人,不知人数若干,全藏匿在暗中!
事到如今,只得临机应变。他出房时曾略有迟疑,即在犹豫应否携带长剑。他离店前往北霆门总庄之时,将长剑与衣笼藏在房间深处,后来带着韦岱儿回返,又请大夫、又召产婆,一路为那孩子忙碌,房内不停有外人出入,哪里得空去取兵器?并也万万不可让产婆见到自己去取长剑。想自己凭着“回空诀”,不难打伤赤派遣来之人、逃逸出店,便空手出外了。可是此际他嗅到了驿馆簿本的异样,知道对方严密监视着此地,出手之前翻查簿本确认,相当谨慎,亦是决计不容目标错失。
思索之间,已来到了房门前。一见到窗子,江璟头皮立时一阵微微发麻!
窗内漆黑一片。他离去房间时,明明刻意多点着了两盏烛火,让命不久长的韦岱儿好好儿瞧一瞧闺女。窗户紧闭,房中绝吹不进风,床铺离开蜡烛甚远,韦岱儿也无力去吹灭。显然灯火已被敌人所熄,而房内阒静无声,韦岱儿是死是活?那女婴脆弱不堪,是否遭了毒手?
江璟开了房门,踏入前室,轻轻掩上了门。
他如不掩门,固然随时可能纵出房外,但追赶打斗之声必会惊动掌柜及住客,赤派必然将前来察看之人灭口。他不愿连累无辜,便须关门。关上门后,房内黑得如一缸洗笔的墨水,不见五指,反而于他有利。“回空诀”正是感应外力以生己劲的功夫,敌人看不见他,他的内劲却有如另一双眼睛。
房中果然有人。
他望不见一个人影,但即令一个全不懂武功之人,在黑暗中与人共处一室,亦能感应到不寻常之处。江璟听不见呼吸声,感受不着人身的温热,也闻不到人的气味——西旌的探子与杀手,出行前须以特制药草洗涤身躯,并佩带药囊,将体味尽数除去。江璟自然深谙此理,也不期望能嗅出敌人藏在房中哪个角落。此时除非真有一头野兽来到,否则是再也嗅不出敌踪的了。
他不知道敌人带着何种兵器;若他从门边纵向后室的藏剑之处,不知道会否有敌人拦路。可是敌人却知道他刚刚开门进房,推测得出他的落脚之地。他微一凝思,极轻极轻地拆下了腰带的一截带扣,向前掷出。
带扣撞上了房间前室桌上的一只茶注子,房间的三个角落呼呼风响,有三人同时挥动兵刃,一齐扑向了茶注子!
那三人发觉不对,立即缩手,身子和兵刃完全不曾相碰,可见得是习练极熟之人。西旌分裂后,赤派的暗杀好手所剩不多,这里“左三下五”的蛛网更不会有高手,潜入房内的均是十中选一,专为格杀一位高手而来!江璟却听不出,里头有没有宋晏思的剑风?
而他自己,已趁着刚才那一阵乱,向后室抢进了数步。他又拆下一截带扣,往另一头抛出。
这枚带扣并无准头,撞上了前后室之间一张破屏风的边框。屏风之后有人窜出,“擦”的一声,带扣被一分为二,一先一后坠落地面。
江璟趁着这一扰,已抢步来到藏剑之处,悄声将长剑连鞘取到了手,心头却一阵发凉。方才那人剑斩带扣的路数,他再也不会听错,乃是宋晏思的“冰瀑二相剑”。宋晏思亲自潜入这房里来杀自己了,之外还有三个不知身份的同僚,分藏房内三个角落。再之外,还有几个熟识的面孔?
静夜之中,蓦地里远远飘来一阵笛音,清越动听,断断续续,忽尔东西,难辨来源与去向。
江璟为之悚然:“天留门人来到镇上了。他们来此做甚?”
漆黑店房内,杀机一触即发,那天留门笛音却如泣如诉,幽咽凄迷,一声声钻进房中,钻进每一个鼓满了战斗之意的人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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